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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声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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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吴燕山离开韩起茂的办公室后,韩起茂的警卫马生海匆匆出了旅部,叫来了白俊和马福寿,一进办公室,韩起茂就说:“情况有变,既然吴燕山割舍不下自己的人马,那就成全他,你们……。”

当日,白俊连夜赶到凉州。

接替吴燕山职务的人到了,旅部参谋人员宣布了命令,吴燕山忙于交接,山峡城的防务明显松弛下来,吴家塆出来的士兵们不再参加上街巡逻、城门口放哨等等的军务。

兵营附近的一个茶馆里,没有几个客人,昏暗的光线下,一幅商人打扮的马福寿和对面的李云已经小声嘀咕了很长时间,马福寿最后又追问了一句:“行军路线可靠吗?”

李云说:“马长官放心,消息是我请一个吴家塆出来的班长喝酒时无意间漏出来的。”

“那就好,你在山峡城里等我,事情办妥就付另一半。”说完掏给了李云一张银票。

李云收起银票说道:“马长官,我不想干了,怕到时候我没命花这些钱呐。”

马福寿说:“晚了,你放心,我保证没有人会找你寻仇。”说完起身掀开门帘出了茶馆,从柱子上解下马缰绳,拉着马悠闲的出了山峡城,跳上马直奔凉州。

十日拂晓,寒气逼人,丝丝的朔风刺到人脸上针扎着一样生疼。

山峡兵营大院子里,全副武装的骑兵部队已集合完毕,吴燕山、老三、老四把每个人的装备都检查了一遍,三人一声不吭地上马带着队伍出了兵营,大门口,吴家塆的老老少少站在凛冽的寒风里。队伍出来时,一个老人大喊一声“跪下,”人们齐刷刷地跪在冻透了的地上,吴燕山下马对着大家鞠了一躬,转身跳上马,再也没有勇气回头看一眼,眼泪还没有淌下脸颊就结成了冰珠挂在了脸上。到了城门口,牛院长、罗局长还有几十个警察排成两列,地上放着几个大酒瓮。吴燕山刚要下马,牛院长说:“别下来了,喝碗酒赶路吧。”说完双手递给吴燕山一碗酒,冰凉的酒顺着喉咙下去,激的吴燕山打了一个寒颤,一股灼热感从腹中升腾起来,他把碗还给牛院长说:“谢了!后会有期,保重!”罗局长大声命令警察:“敬礼!”士兵们依次从牛院长手里接过酒碗喝下,跟着吴燕山出了山峡城。

连续几天的阴雪天后今日放晴,路上的积雪在人踩、马踏、车轮辗压下开始融化,道路泥泞不堪,队伍行进的很慢,午后才过了大马营,到达河西走廊腹地的一个峡谷,名叫窟窿峡,吴燕山是第三次经过这里,前两次都是夏季,每次路过,吴燕山都为这儿的风景所迷醉。

窟窿峡位于绵延的祁连山和俊秀的焉支山之间、大马营草原南端,是一条狭窄幽深的山谷,地貌很是奇特,夏季,碧绿如茵的草地上每隔三五十步就有一个陷阱般的“窟窿。”俯身下瞰,深不见底,清澈的水柱汨汨上冒又不见流出,水在地下窟窿中奔腾下泻,发出很有韵律的轰隆声,在山谷中回荡,轰隆声碰到前面的的峭壁,激荡出回声,山鸣谷应,绵延不息,十里外都能听得见,当地人把这个峡谷称为窟窿峡。夏日的窟窿峡,满山翠柏青松,满目奇花异卉,草绿林密,幽静可人。两边山上,怪石嶙峋,各具姿态,卧牛、睡狮、立剑、石蛙,无不令人叫绝。其中最叫人惊叹的悬崖峭壁顶上立一石柱,从远处看像是兀然耸立着一位身披铠甲的将军,人们把它称为将军石。

自冬至那日起,断断续续的下了好几场雪,峡谷前面的草滩已全部让积雪覆盖,山坡上的苍松翠柏、奇峰异石都披上了白色的盔甲。

吴燕山担心峡谷里、草滩上的那些“窟窿”把人马陷进去,他翻身下马,脱下自己的大衣,摘下身上干粮袋、佩枪递给老三说:“让大家下马吃点东西,歇会儿步行过山谷,我去探探路。”老三把这些东西搭在马背上说:“大哥带几个人吧。”吴燕山用手搓着脸说:“不用,这儿我熟,给我块干粮。”说完接住饼子边咬边往前走,没走几百步,他看到远处山坡上挂满雪的松树在抖动,树枝上的雪成团地往下落,他意识到了危险,转身大喊:“卧倒,准备战斗,……。”他叫喊着奋力地往大伙儿跟前跑,突然脚下一绊,身体掉落下去,听到连续几声山炮炮弹霹雳般的爆炸声和机关枪的啸叫声,他重重地砸在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天黄昏,山峡城的兵营中,接替吴燕山的营长还在办公室内忙碌着,勤务兵报告说:“旅部直属营马营长来了。”“噢,你快去接进来,”他不敢怠慢这位旅长的红人。

一身便装的马福寿一进门就吓了那个营长一跳:“你谁呀!”马福寿扯了下巴上的假胡须、洗干净脸,才恢复了本来面目,说道:“奉旅长命令,逮捕警察局姓罗的和那个伪县长。”说完拿出两张纸,一张是盖有省府大印命令:

“兹有驻守山谷县×旅×团×营营长吴燕山,原系横行河西的土匪,接受收编后匪性不改,违抗政府之禁烟令,擅自使用公用土地种植鸦片万亩有余,罪大恶极,影响极坏。为……,特令驻军立即逮捕吴燕山,就地正法,以儆效尤。该犯任命的地方伪官员即行撤职,按律法办理。

此令

省主席××。”

另一张是韩起茂的手令。马福寿说:“我的人就在城外,负责审查吴燕山的旧部和搜查脏款,你负责政府和公安局,反抗者就地枪毙,旅长严命不得滥杀无辜者,明白了吧。”

子夜时分,马富寿带着骑兵轻松地接管了城防,原吴燕山部队的士兵从睡梦中被叫起来,这些从山峡本地征招的士兵没一个反抗,上百人用绳子捆绑成一长串集中在兵营的院子里,警察局罗局长、牛院长被逮捕关押,那些警察再一次被五花大绑扔在院子里。

李云带着马福寿开始搜查从吴家塆到山峡落户的每个人家,李云早就摸清了情况,吴燕山分到各家各户的银元很快装满了四个牛毛口袋。当搜查到一个小院时,李云说:“马长官,这是吴燕山的家,”马福寿脸上露出了狰狞的表情,他起了杀心,拔出了手枪挥了一下,一个士兵推了一下门,竟然就开了,翻箱倒柜把几个屋子搜完,只找到十几块银元,没找到人,马福寿恶狠狠地说:“千算万算漏了一算,应该先从这儿下手,她跑不出城,挨家挨户搜。”一出街门,马福寿看到几百号人把吴燕山家的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全是老人、女人和孩子,他们赤手空拳,静静地挤在一起,几个士兵吓的往后退缩着,马福寿也胆怯了,大声叫嚷着:“你们让开,吴燕山私种鸦片,罪过大了,省里下了死命令,指定是活不成了,旅长对你们格外开恩,放过所有的家人,只办首犯,不连坐,快让开,我要开枪了……。”他的声音很高,却透出颤音,一点也没有底气,他明白,一旦发生冲突,自己带的这几个兵会让愤怒的人群撕成碎片。李云悄悄地爬上墙头想翻墙逃命,却发现四周都是人,哆嗦着掉落在地上。

天色放亮,那位营长和上任不久的小马连长带兵把吴燕山家周围的老百姓围了起来,但进不了院子。

老百姓越聚越多,开始仅是吴家塆的人,后来,听到消息的警察、士兵家属也加入进来,一条街上军人、老百姓混杂在了一起。营长和小马俩人商量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让人把牛院长请来解围,牛院长对俩人说:“先把警察和士兵放了,让他们回家,人就散了。”俩人不敢做主。牛院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泣声说:“两位长官,放人吧,要出了事你们担不起呀。”小马咬咬牙说:“放人。”

山峡本地人很快散去,只剩下吴家塆的人,牛院长挤进了院子,对马福寿说:“长官,只要你答应不滥杀吴家塆的任何一个百姓,我去劝他们离开。”马福寿黑着脸说:“你看到我杀人了吗?旅长有命令,不许伤害一个百姓,要不我早把这些匪属突突了。”

牛院长对着众人说:“老少爷们,快走吧,这样子救不了吴司令他们,……,别在这儿寻着找死,好好活着留个种吧,别让人连根拔了,求求你们了。”

这时天已大亮,一个士兵喊道:“营长,人在地窖里。”

两个士兵把吴燕山的女人从地窖里拉了出来,此时的马福寿已经没有了杀她的胆量,但还想把她扣住做人质,吆喝道:“把她绑起来。”牛院长说:“长官,快放人吧,你看不出门外这些人是为了啥吗?”

吴燕山的女人双手捂着肚子出了街门,吴家塆的人默默地护着她走了。

马福寿跺跺脚说:“姓牛的押回牢房,没搜完的接着搜,我就不信了。”

住在吴燕山家的小花蕊很机警,听到动静出门看了一眼,回来就拉起吴燕山的女人说:“嫂子,出事了,我得去军马场,带着那几个残兵去找大哥,快、快、快点。”手脚麻利地系好腰带、别好手枪,取下挂在墙上的绳索,把女人放进地窖,绕开岗哨,溜到城墙根,把铙钩甩上城墙,冻实了的城墙挂住了钩子,小花蕊顺利出城,深一脚浅一脚,不顾一切地在雪地上奔跑,半道上,肚子开始疼痛,她边揉搓着边跑,小腹部开始撕扯着疼,像是要把一块肉从肚子里割下来一样撕心裂肺的疼,她顾不上了,没头没脑地踉跄着没有停步。天快亮时到了军马场,推开土坯房的门,那几个人还没有起来,有人翻身坐在炕上,惊叫:“快起来,这是连长,血。”

吴燕山种大烟赚了很多钱,让他对军马场这块肥肉更加难以放手,就安排打仗时受了伤的士兵守着马场,这几个缺胳膊断腿的都是吴家塆的人。

几个人骑上马沿着吴燕山他们行走的路线飞奔,行至窟窿峡,他们发现了战场,虽然已被打扫清理,但还是明显有炮弹炸出的弹坑,到处都是褐色的冰块和黑色的泥土凝固在一起,他们下马开始寻找、呼喊,有人就看到了爬在雪窝子里的人。

掉进窟窿里的吴燕山并没有摔死,等他醒过来时,依稀还能听到外面马的嘶鸣和人的喊叫声,从喊叫的口音上判断,不是自己人。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左腿已断,脸上火辣辣地疼,拔出腰间的匕首插在洞壁上,双臂用力朝着有亮光的地方爬行,眼看就要到洞口,匕首滑脱,他再次掉到坑底摔昏。醒过来已看不见洞口的亮光,摸索着找到匕首,咬紧牙关凭感觉往上爬,爬出洞口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半跪着立起身体,看了一眼士兵们呆过的地方,大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打了几个滚儿,躺在雪窝子里一动不动了。

几个人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一看,躺着的人脸上血肉模糊,不好辨认,从身形上判断是他们的大当家吴燕山,摸摸身体还热乎着,就知道人还活着。

一大早,韩起茂刚起来,警卫就在门外说:“旅长,白俊来了。”他匆忙洗漱完就来到了办公室,白俊双手递给他一个小木箱说:“旅长,都在这儿了。”

韩起茂接过来打开,把里面的军牌到在桌子上,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名册开始比对,等拿到吴燕山的军牌时,他仔细端详了好一阵,丢进了抽屉,对完后吐了一口气说:“一个不少啊,处理掉吧。找到吴燕山尸体了吗。”

白俊说:“一气儿打了二十多发炮弹,四挺重机枪从四个方向扫射,好多人炸的稀烂,马都没有一个完整的,尸体根本无法辨识,只能靠这个了,吴燕山的军牌是从他的大衣里找到的,旅长,你看我能回山峡吗?”

韩起茂眯着眼说:“你不怕让人弄死吗?想当官也得过一阵子。去休息吧。”

有一个情况白俊没敢说,就是在开炮前有一个人没和大队人马在一起,而是在不远处的雪地上挥舞着双手跑动,打扫战场时没有发现这个人,他想当然地觉得那么猛烈的炮火和机关枪扫射,就是小鸟也逃不了,别说是人。吴燕山逃过了这场劫难。

韩起茂的名册里根本就没有报小花蕊的名字,吴燕山报名册时犹豫了一下,想起第一次面见韩起茂时,他看小花蕊的眼神,产生了让小花蕊退出部队的想法,就这样,小花蕊也活了下来。

马福寿没有立即离开山峡县城。他查封了银行,安排人把罗局长和牛院长送到了兰州,就再没过问这两人最后的结局,又抽时间亲自去了一趟军马场,看到土坯房子里一片狼藉,火炕上有一滩黑色的血迹,派人清理完后,留下一个班看守,计划开春后把这里的土地一半以上种植大烟。他心里一直在惦记吴燕山的女人,那女人在出门时捂着肚子,明显是怀上孩子了,这让马福寿寝食难安,他打算违抗一次韩起茂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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