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甘州百姓听到了枪声,此后半年多时间,市民的红白喜事再也没有叫花子成群结队来讨喜,也用不着为喜事过的顺当事先打点裴五了,至于那群死于非命的叫花子嘛,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何况是一群令人可怜、可恶的叫花子,叫花子群里的老人、女人、孩子、残疾人,在马福寿的战报中统统都是匪。
马九旺休假结束,以团部副参谋长的身份到教导营主管新兵征集、训练。上任发现,征集到的新兵不到四百人。地方乡镇按韩旅长五丁抽二、三丁抽一要求报上来的名册有一千余人,缺员很多,他想了一招,但不敢自己作主,就到旅部请示韩起茂。
韩旅长想扩军组建新一团,兵源是他最头疼的事,马九旺的办法正中下怀,两人一拍即合。
甘州各乡镇的管事接到韩旅长的通知,在旅部大会议厅等候韩旅长训话,许多人已经猜到与征兵有关,果不其然,韩起茂拿着乡镇上报名册和已经入伍的名册逐一对比,乡镇报了哪些人,来了哪些人一目了然。管事们叫苦连天,“人家不愿当兵吃粮,我们也没招数呐,”“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兵荒马乱地,谁愿让自己孩子当兵打仗。”七嘴八舌的说个没完,韩起茂大声对一起参加会的马九旺说:“马副参谋长,去带你的人进来。”
马九旺立正答道:“是,”走了出去。
一会儿带着几十名背着马枪、挎着马刀的士兵齐步进了会场,大家突然安静了,个个脸色铁青,东校场上那一幕可是记忆犹新。
韩起茂站起来大声说:“诸位征兵不力,自己又没有招数,我韩某人教给大家解决的办法,必须执行,请副参谋长宣布命令。”
马九旺掏出一张纸大声宣读:“为帮助地方完成征兵任务,兹命令:第一:骑兵一连一排每三人一个小组入驻各乡镇,帮助乡镇征兵,五日为限。第二:入伍新兵服装、军备费用每个新兵十元,由乡镇筹措上交。第三:凡符合征兵条件的人丁,拒不应征者,每个人丁缴纳一百元免征费,有效期两年,由个人缴纳。拒不应征、又不交费者,按逃兵论处,现在按乡镇分配入驻人员。”
把进来的士兵按三人一组分配到了各乡镇。
韩起茂笑着说:“诸位,把分配给你们的人领回去,有士兵帮你们,征兵任务没有问题了吧,可别把我的士兵饿着了。”
所谓的“帮助”就是去抓兵,乡镇管事个个心知肚明,谁也不敢违抗。
穷苦人家一下子拿出一百银元谈何容易,交不起钱,再不应征,按逃兵论处,逃兵是要吃枪子的,穷苦人家会咋选择呢。
乡绅富商不想让儿子当兵,那好办,交钱买两年平安吧。有钱人家的儿子本来就不好强征入伍,这也是给那些不好剃的头找了个合适的帽子。大家都是一类人嘛,与其翻脸,不如给人家开一道门,钱也有了,人情也有了,马九旺的招数让韩旅长喜出望外。
征兵新三条像一股阴冷的寒风迅速在甘州卷起来,千百户人家笼罩在阴霾中。
达盛昌没能幸免,先是熟皮作坊内一个城关镇的小伙子被抓,他原来就在市场里刘家的货仓做工,家里前五年两个哥哥娶媳妇,已经拉下饥荒,两个哥结婚后分户单过,自顾不暇,老俩口全靠这个小儿子挣钱养活,镇上警察讲他符合三丁抽一要求,交钱不可能,家徒四壁,哪来一百大洋,儿子被抓兵,老俩口就找到管事周吉,哭天抹泪地求他帮忙,周吉只好拿着厂子和个人签订的用工契约找到罗望,两人拿着契约到镇公所找关富智,关富智不在,值班的人说去东校场送新兵了,又赶到新兵营,门口岗哨根本搭不上话,好说、歹说、塞钱都没用,说是长官吩咐了,最近刚入营新兵多,任何闲杂人员不能进入兵营,两人只好回来再想办法。
回到达盛昌,王积富告诉罗望,缝纫作坊里黑城子招来的人被抓了六个,说他们是镇上早就上报的符合条件的壮丁,这六个是经过培训能上机操作的工人,两人着急,就去找刘元柱,刘元柱拿出纸写了几句话装进信封封好,让周吉交给伊清阁老板,又安慰两人,回去调整好工人班次,人一定能放出来,但钱可能要交,就从达盛昌出吧。
看到刘元柱这么肯定,罗望就放心地回去等。
五天后,韩起茂不仅征集到一千三百多名新兵,而且筹措到了购置装备的大部分钱款。韩起茂在许多场合表彰了马九旺,似乎马九旺重新获得了信任。
主子的批复到了,同意组建新一团,还要求把新一团训练成忠于马长官、战斗力强、能打胜仗的部队云云。批复中明确,枪枝弹药由长官署装备处统一配备,其他装备自筹。好在征兵新三条的推行,筹到了军费。
韩起茂高兴的起草了一份新一团营以上军官任命建议报告,命人送达西宁长官署,带着旅部人员一行十几个来到东校场,他想突然袭击视察新兵训练情况。
到了兵营,岗哨认识他们,不敢阻拦,只能放行,韩起茂和众人下马步行至训练场,一个席棚子下坐着马九旺和教导营的几名军官,看见长官,几个人跑步相迎。
韩起茂在训练现场仔细观察士兵进行队列、跑步、骑马、射击等课目训练,马九旺在旁边介绍:“旅长,我们把教导营的骨干分配到到新兵排代理排长、班长,以排为单位开展训练,效果不错,尤其是许多新兵不识字,让老兵手把手讲授军规,手把手教授使用武器等等,……。”
视察结束,韩起茂表扬了马九旺和教导营,让他们把新兵的服装、被褥全部换成新的,韩起茂说:“新兵要有新气象,人家交了十块钱的服装、军备费嘛,为啥还用这些老兵淘汰下来的,破旧不堪,影响士气呐”。
韩起茂要求更新军装、被褥,这属于自筹军费解决的事,马九旺就想到了刘元柱、罗望的达盛昌,他打电话请示韩起茂,韩起茂同意交给达盛昌,价格由旅部军需官决定,与军需官沟通好价格,他骑马到了刘家。
刘元柱一见他就问:“九旺,人放了吗?”
马九旺反问:“刘大掌柜,放啥人呐?”
刘元柱把一月前达盛昌的人被抓的事说完。
马九旺笑着说:“这一个多月就没有出过新兵营,信根本就送不进去,没办法,谁让咱做事不周引起人家疑心。”
马九旺让刘元柱告诉罗望,明天到新兵营来拿几套军装、军鞋,照样子制做,人也带回去。
刘元柱问他西宁拜见马长官情况,马九旺高兴地说:“运作的很好,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这次罗望顺利进了新兵营,马九旺已经准备好各种型号的旧军装和旧军鞋在等他,让罗望拿出用工契约文书,搞清是哪七个人,马九旺写了一份说明,主要内容是:达盛昌为部队制做军服,此七人为达盛昌工人,正在为部队服务,免服兵役云云。
罗望带着人和旧军装、军鞋回到了达盛昌。
韩起茂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多久。长官署的任命批文到了,前来宣布命令的行署主任一行二十余人,押送来了枪械、弹药,同时也送来了几名团级军官,而且要求立即召集新一团全体士兵宣布任命。除了几个营级军官是他报上去的人,团一级军官大部分是西宁长官署的人,他提名的团级军官一个没有,更让韩起茂不解的是新一团团长是马九旺。
韩起茂心里很憋屈,这马九旺啥路数,没有听说过他在部队上层有过硬的关系,怎么就从上报的副团级、副参谋长一跃成了团长,这不是隔着锅台子上炕,强行成了正主儿。
自己主子签署的命令是无法违抗的,执行吧,一肚子气的韩起茂满脸笑容和行署主任寒喧着,又让小马电话通知东校场集合部队,一行人前去宣布任命。
韩起茂、行署主任站在主席台上,前面摆了一张长条桌,马九旺和等待任命的军官们面向主席台站成一列,后面的士兵以连为单位列成九个方阵,队伍到是很整齐,粗看的话还有几分威武雄壮的气势。
马九旺这几个月的训练效果不错,硬是把许多目不识丁、分不清左右的庄稼汉训成了步伐整齐、军姿挺拔的军人,只是士兵们穿的军装陈旧破烂,许多人的军装不合体,军帽变形、帽扇子露出黑色硬衬,显出几分败相。
军官们个个精神抖擞,军容风纪整洁,气势不凡,与士兵反差很大。
韩起茂读完长官署的命令,颁发了委任状,就请行署主任代表马长官训示,主任却大声宣布:“新一团团长马九旺上台接受马长官授予的战刀,”侍从人员跑步把一个黑色长方形木匣放在长条桌子上,主任打开木匣双手拿出一把军刀,抽刀出鞘,单手握刀向上高举,再向前挥出然后入鞘,做完这套动作,马九旺已跑步上台,立正敬礼后双手接过战刀。
韩起茂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心里却五味杂陈。
这样的战刀不同于官兵作战用的普通战刀,区别是刀背处有一凹槽,内嵌熟银,上面錾刻铭文:“成功成仁,马步芳题”八个字,授予这种战刀,表示马长官对属下十分信任,当然也是驭下的一种手段。韩起茂有一把,摆在办公室的架子上,是马长官亲手授予他的,军中有这种战刀的不超过十个人,马长官亲自授予的也就三两个人,这是韩起茂引以为傲的资本,为此,他对自己的主子也多了几分忠诚与敬重。
今天授予马九旺,虽然是行署主任代授的,也足以在军中抬升马九旺的身份,这是在韩起茂心上扎了一小刀,让他的心尖尖上滴出血来。
韩起茂一直认为主子对自己的信任是独一无二的,至少在甘州驻军中是独一份,现在有人要分享了,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也会让他如芒在背。
无论心里多不痛快,韩起茂始终不带在脸上,笑容满面地主持完了仪式。马九旺带着新到任的军官送别时,还拉着马九旺的手和蔼地说:“恭喜九旺了,今天新兵表现很好,九旺不容易啊,士兵们虽然平时训练辛苦,军服磨损严重,却很好地展现了军威,团里的事交给你我很放心嘛,……,今后你我兄弟嘛就同心协力为马长官尽忠吧。”这些话和他的态度当然也是演给主任看的。
马九旺的升迁是刘元柱长远谋划的一部分,是和刘远柱、张启正策划运作分不开的,更重要的是在马九旺拜见马步芳时,交谈的很投机,马步芳感觉到这个年龄和自己相访的营长精通士兵训练、作战,对目前的政局、军事见解深刻,尤其是提出每个排新兵老兵混编作为基本作战单位等想法很顺自己的味口,对打破军中小山头是一种好办法。那天要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谈话可能还要继续。
事后马步芳安排人对马九旺暗中进行了调查,反馈来的结果是马九旺毕业于新疆陆军军官学校,……,突袭甘州立了一等功等等。
马九旺从兰州返回甘州时,绕道西宁又一次拜见了马步芳,于是就有了今天的任命。
韩起茂送走行署的人后,一个人在办公室静坐,回忆起马九旺当排长时如何迅速接近自己,进而成为心腹,因为与刘元柱交往引起自己怀疑的过程,又想起杀人立威、征兵新三条等等的计谋,觉得都是在为同一个主子效劳尽忠,心里慢慢的放下了。自语着:“人才呀,要提防,更要使用好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