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洞庭之畔的那个幼女,也会这样自称“忧”,也会这样言不由衷地笑,也会像面前人一样,口出惊人之语。
解忧停步,询问的目光落在那一袭玄衣上。
“卿似一故人。”景玄快步追上她,与她并肩往怀沙院走去,“笑不由衷,眉目戚戚,似有悲也。”
“天下之大,浮生皆苦,何人不似?”解忧掩起眸子,长睫翕动,语声低咽,“冢子唯知亡国之痛,亦知匹夫之哀乎?”
个人的悲哀在一整个时代中算不得什么,史书上短短数十字便能诉尽一个人的一生,冰冷的文字读不出一生的悲欢。
景玄摇头,他从未想过。
屈子的《离骚》,抒的是迁谪之恨,但到底是因一国兴亡而发。
“痛如镂骨,哀若无期。”
解忧低眸,半张脸掩在鬓发之下,看不清神情,唯有她的声音,令人彻骨生寒。
痛得像用刀一直镂刻入白骨中,悲哀到似乎永无尽头,满溢的绝望,倾泻而出。
“……忧曾体味?”景玄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面前的少年医者不过十四五年纪,是什么能让她生出这种情绪?若她真是解忧……?
不可能,他并不觉得区区一族的仇恨能让人如此绝望。
“然。”解忧抬眸,本想淡笑一下,想起方才景玄说她笑得言不由衷,索性不笑了,“前尘往事如梦,恕忧失言。”
抛下这句话,解忧匆匆步入怀沙院。
那名少年在院中焦虑地踱步,他很担心同伴的安危,却又不敢随意入内探视,一个上午下来,将院中的每株山玉兰都看了一遍。
“少年。”解忧不知怎样称呼他,从始至终一直如此相称。
少年抬眸,见到解忧,黑白分明的眸子霎时点亮,小步快步上前,“医忧,卫矛如何?”
“忧擅理伤,不擅伤后调护,兄自会在意,少年勿忧。”解忧轻轻摇头,和声唤他,“抽去发带,忧将煎药汤,为少年驱除头虱。”
少年看着她沉默了片刻,似乎衡量着什么,接着挪近在院落一角兀自忙碌的解忧,小声道:“吾名为心,年已及冠,医忧再勿如此相称。”
解忧手中清洗的百部根茎一下落进水中,溅起银亮的水花。
她明澈的眸子瞪得很大,回头看向那言之凿凿的少年,不禁失笑,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够显年幼了,不想还有人比她更夸张,着实有意思。
心见她震惊之后转为欢笑,眉头蹙起,带着些许恼怒,“忧为何讥笑?”
“无他。”解忧捞起水中的百部,含笑望他一眼,“忧闻,昔公子乔得道为仙,心容貌不老,大抵亦是其人。”
心霎了霎眼,他从前再没遇到过像解忧这么会安慰人的人,不由也笑了,“……医忧言笑晏晏,使人忘忧。”
但随着一袭玄衣进入怀沙院,他面上的笑意很快收去,只背过身静默地看着解忧清洗手中的药草。
景玄听到了两人方才的对话,目光灼灼,落在心倔强的背影上。
“忧无暇,冢子自便。”解忧头也不抬。
“无妨,渊有一言,留待医忧有暇,请往哀郢院内。”留下话,景玄离开怀沙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