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奔逃进石洞之前,这世界里四处都是诡异凶恶的野兽,有大有小,上至恐龙下至昆虫,简直无处不在,似乎没有一个是他们惹得起的。而他们是这世界中仅有的人类。他们本以为那种种族孤独感已经足够让人心生压抑了……而现在,他们却发现那根本不算什么。
在如今的一片死寂中,他们连那些野兽昆虫的声响都听不见了,高树草木也变得疏影迷离一片模糊,这已经不仅仅是种族上的孤独感了,他们甚至怀疑这个世界除了他们这十一个人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活物了。
“都……死了吗?”劳拉护着怀里的艾伦,喃喃低语道。
她的声音闷在湿布后面,和这尘雾中的树影一样模糊不清,听得众人心里都觉得一阵空荡荡的。
这种时候,依旧是夏川先开了口:“走吧。”
这十一人的队伍和之前的四人队伍安排差不多,依旧是深蓝打头,夏川殿后。中间的众人一个紧挨着一个,挤挤攘攘地朝前走。要是放在平时,在又闷又热的情况下,没有谁会喜欢蹭着别人,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却都觉得有肢体触碰更让人安心。
好像时时刻刻的接触能不断提醒他们:我还有同伴,我不是一个人。
尘雾浓重的情况下,完全没法辨认方向,好在有丹尼斯宝贝兮兮捧着的那个示波器。
他几乎全程都在盯着示波器的屏幕,只靠余光注意脚下的路,而他两边前后也都有人,将他完好地护在中间。
屏幕上的波线不断跳动着,有心存好奇的人勾头看过两眼,结果什么也没看懂,便只得作罢,收回了脑袋,乖乖跟着大部队行进。
夏川有注意听过,出洞以来,示波器依旧没有发出过那种“兹兹”的响声,不过丹尼斯单看波线也能有一套分辨前行方向的方法。他紧抿着唇,跟在人群的最后,时时注意着周围的情况,即便一路看到的只有巨兽的尸体。
丹尼斯是把控大方向的人,而深蓝则是依靠听力控制小方向的。他准确地带着众人避开了好几片火海,以及一处正在坍塌的山体。
然而越走,他们却越心凉——因为满地的尸体似乎正在证实他们的猜想,这世界似乎真的不剩多少活物了。
他们究竟走了多久,连自己都计算不清了,只知道一直跟在深蓝身后机械地挪动着步子,腹内的饥饿感从隐隐约约,到越渐明显,到无法忽略,而后又饿过了似的渐渐麻木,再没感觉。脚板底又酸又痛,到最后稍微活动一下都觉得筋骨僵硬。
可这些都不是最难熬的。
难熬的是周遭的温度始终在攀升,可又不是陡然变化的,而是如同温水煮青蛙一般一点点地增上去。这种热并非太阳蒸晒的那种酷热,而更接近于被闷在桑拿房里,温度过热却始终出不去,找不到透风口的感觉。
每个人都闷出了一身的汗,却又没有大汗淋漓的那种爽快,而是又湿又粘,搅得人心里有种挥散不去的无力和焦躁感。
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同样不断增重的缺氧感,这让他们恍然觉得自己正身在梦里,梦见自己被闷在一个大瓦罐里,怎么都透不出一口气,直到惊醒才发现是自己将自己闷在了被子里。只是现实残酷得很,他们只会有不断憋闷的过程,却不会有惊醒后掀开被子猛地吸入新鲜空气的结果。
“我觉得我想吐……”啤酒肚是第一个撑不住的,他艰难地抬了两步之后,扶住了一株高树,那高树的树干上明明全是细密的毛刺,他掌心按在上面却浑然不觉,只弯着腰干呕了两声,偏偏太久没有吃过东西,肚子里早空得不能更空了,吐也吐不出什么。
他翻着白眼倚着树瘫坐下来,冲众人摆了摆手:“你们走吧,我……呕……我走不动了。”
众人停在原地,一个个面色也没比他好看到哪里去。
“说话还有力气,怎么就没力气走了?!”相对好些的深蓝走到他面前拽了把他的胳膊。
深蓝倒不是累,而是干……他在这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就从没有脱离水这么长时间过。之前陪夏川他们在林中奔走的时候,空气里面湿度大,久一点儿也就忍了。可现在,四处的火海早就蒸掉了那些水汽,整个空气干巴巴的,简直让他觉得每动一下,身上的皮肤都在龟裂开。
其实比起出口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更想赶紧找到一处水源,让他跳进去缓一缓。
不过即便那样,其实也仅仅只能缓和干湿问题……沧龙也是用肺呼吸的生物,他现在的缺氧程度不比其他人轻,如果变回本体,或许还会更严重……
“走吧,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啤酒肚一贯咋咋呼呼,嗓门永远低不下来,这回却说得如同蚊子哼哼,小得近乎不可闻,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是半闭着的,似乎一旦瘫坐下来没了支撑的那股气,便陷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睡屁!”深蓝见拽不起来,便一巴掌拍在他身上。
然而他依旧不知道疼似的瘫坐在那儿,半天才哼哼似的回了一句:“困呐……”
这两个字说得含糊至极,仿佛舌头已经没了转动的力气,而他的眼皮也耷拉了下来,再也撑不住似的闭上了。
走在最后的夏川绕到了前面来,皱眉看了眼,然后垂手在啤酒肚的鼻子下面探了一下,顿了片刻之后,收回了手,冲众人摇了摇头。他算得上除深蓝外体力最好的一个了,此时的脸色也泛着病态的苍白,呼吸同样粗重得很。
深蓝看着他那模样,就知道他也没力气开口了。
于是他看了看前面的尘雾,又看了眼倒在树下的啤酒肚,冲众人摆了摆手:“……继续吧。”
只是说完这话,他自己却并没有立刻抬脚动身,而是抬手抓住了啤酒肚的衣服和手臂,将他挪正了一些,这才领着众人继续朝前走。
走了几步之后,有人回头望过去,就见被挪正的啤酒肚背倚着高木坐着,头垂得很低很低,在尘雾之中只剩下一个朦胧的轮廓,就好像只是路途疲累,找了个安逸之处靠着睡下了而已……
虽然他们一路上看的尸体数都数不过来,然而第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同行人倒在半路,即便算不上多深的交情,依旧觉得心情一沉,脚下的步子便更难迈了。
又走了好一会儿,深蓝的耳朵一动,脸色稍霁,低声道:“有水。”
严重的缺氧和干渴让他没那个精力再说更多的字,但只有这两个字也足够让人听明白——前面不远处,有水源。
人大概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体会到水和生命之间的本能联系,就像仅仅喝点儿水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恢复,他们却在听到这个字的时候就觉得精神一振。
深蓝果然没有说错,众人走了约莫百来米后,真的在尘雾中看到了一片河,那一瞬间,就连脚步都似乎不那么沉重了。
而夏川他们却同时看到了河边倒着的两块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