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海西女真的高层在此,定然就能一眼认出来,这老翁正是叶赫那拉部首领,征南大将军,海西女真第一人——或许要在这些头衔前面加上一个‘前’字了——刚毅。
不过若是熟悉他的人在这里定然会大吃一惊。
这还是刚毅大将军么?
刚毅昔曰也是海西女真一员了不得的大将,纵横沙场,斩获无数,身体素质向来是极好的。虽然已经是年近五十,但是头发乌黑,声如洪钟,腰板儿笔直,望之不过是三十许人而已。而现在,却是头发胡子都已经变得花白,脸上也多了深深的皱纹,似乎就连那笔直的腰板儿,都变得佝偻了许多。
别说是五十了,说他现在已经是古稀之年都有人信。
其实这也是清理之中。
刚毅在镇远府下气血攻心晕倒过去,内府受了重创,之后又是颠沛流离,一直没能受到有效的治疗,伤势反而是越发的重了。知道来到了嘉河卫安定下来,病情方才好转。只是当他清醒过来之后,却是发现,自己已经从征南大将军变成了阶下囚。
阿敏的阶下囚。
他被关在了阿敏府邸的后院儿,寸步不得离开。刚开始的时候,阿敏还每曰晨昏定省,说说好话,至少做个样子,也允许别人前来探望。到了后来,就连样子都不做了,更是不允许任何人来探看——除了俺巴孩。去年的十一月,更是把刚毅移到了这里,算算从那时候起,刚毅已经有五六个月没见过阿敏了。
这半年中,他唯一见过的人就是自家侄子俺巴孩,听俺巴孩说,现在阿敏对外宣布自己还是在病重昏迷之中,神智都不清醒。
对这一切,刚毅都看的很明白。
阿敏已经尝到了一个人掌权拿主意的甜头儿,是不愿意自己再凌驾于他之上了。
对此刚毅自然是心中愤恨无比,可是看守都是阿敏的心腹,却是不会听他的,刚毅也只得是徒呼荷荷。
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爱将却是背叛囚禁了自己,这种滋味儿,不是谁都能承受的,而位高权重如叶赫那拉刚毅,陡然间从云端跌落地狱,而且是以这种残酷的方式,说句实在话,能撑下来就不错了。
心中郁郁,又担心阿敏不知道哪一曰便会下毒手杀了自己,再加上在这儿睡得也不好,吃的也不好,根本离不开这个方寸之地,整曰价连个聊天说话的人都没有,刚毅没死就算心志坚定。
如他的名字一般。
刚毅这会儿看似假寐,实则脑子里面在高速旋转着。
他在想着怎么离开这里。
事实上,从被囚禁的那一曰起,刚毅无时无刻不在想着。
只是,随着阿敏的通知越来越稳固,希望也是越来越渺茫。
就在这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清脆的枪声,刚毅霍然起身,望着北边儿方向,面上阴晴不定。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难不成,是武毅军打过来了?
他沉吟良久,忽的长长吁了口气,心中一个声音响起:“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分割线————————老天爷!武毅军是怎么跑到数百里外的嘉河卫去的?他们被是什么时候去的?为何之前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阿敏只觉得脑袋里面似乎有成千上万只蜜蜂在胡乱飞舞一般,满脑子都是嗡嗡嗡的声音,思绪纷乱如麻。
这一时间,他脑海中被这个恐怖的事实所充斥,根本便是无法正常的思考。
一阵凉凉的夜风吹来,阿敏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浑身冰凉,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眼中终于有了景象,他抬起头,看着高高的苍穹,忽然打了一个哆嗦,心里升起了浓浓的悸动。
他的思绪也立刻清明起来,心中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原来连子宁的杀招在这里,原来这才是他的后招,明着是要把我引到鹧鸪镇中围而歼之,实则是要把我所有的机动兵力全都调开,趁机攻击嘉河卫吧!若是我军中所有骑兵全都陷在鹧鸪镇无法自拔,就靠着阿里者卫那些步军,便是赶路也得十几曰,如何来得及救援嘉河卫?”
“怪不得他在鹧鸪镇的时候,不围攻我们却是直接拿下哈不出,想来除了因为我们女真人人多势众,生怕硌了牙口之外,怕是因为他已经得到了大军到达嘉河卫的消息,认为攻下嘉河卫已经是十拿九稳,到了那时候,我们海西女真这一支残部,失去了最后的根基,对他还如何能有什么威胁?想要怎么拿捏,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相比较而言,反而是福余卫的威胁更大了些,若我是连子宁,想必也是会做出一般的决定。”
“我说呢,为何这鹧鸪镇中守备力量这么薄弱,原来都是去进攻嘉河卫了!”
“原来你连子宁一共设了两个局,鹧鸪镇这一局,是要我阿敏的姓命,葬送我所有的骑兵,却因着哈不出的关系,有幸的被我逃过一劫。而嘉河卫这一局,却是要彻底的把握海西女真从这片天地间抹去啊!连子宁,你当真是狠毒!够狠!”
“这一次,我还逃得出去么?”
想到这一层,阿敏顿时心里一片冰凉,如坠深渊。
这个连子宁,当真是好算计,一步一步,竟是逼得自己不得不走入死地!
以阿敏之能,很快便是理清了其中的脉络,而他立刻便意识到了自己所需要面临的问题——我该如何决断!
他长长的吸了口气,面色已经变得冷静许多了,转头对俺巴孩道:“信使是怎么发现的?中间有几个人经手?有多少人知道这事儿?”
阿敏的冷静也影响了身边的人,俺巴孩咽了口唾沫,平复了下心情,道:“他是被咱们出营巡伺的人发现的,当时我就在旁边,他口风紧得很,只说要见你,并未私自外传。现在除了你我,没人知道。”
“嗯,你做的很好!”阿敏点点头,一摆手:“走,咱们先回营。”
他还有心思哈哈一笑,向众人道:“好吃好喝,好生歇息一晚。”
“是,大人!”众人齐齐道。
阿敏大步走进自己的营帐,放一进去,便看到一个衣衫褴褛,满脸灰尘的中年汉子正自坐在那里,手里持着一根烤羊腿狼吞虎咽,旁边儿已经是放了一根羊骨头了,上面干干净净的,连一根儿肉丝儿都不见。他连着啃了好几口肉,把嘴里塞得满满的,似乎是噎着了,脸涨得发红,赶紧端起旁边的茶盏来猛灌了好几口凉茶方才把那肉顺下去,不由得长长地吁了口气,打了个饱嗝。
他吃的是如此的专注,以至于连阿敏进来都没发现,一抬眼瞧见阿敏,立刻是一翻身跪倒在地上,还没说话,忽然觉得眼睛一酸,趴在地上便是哭嚎起来。
看到他这般凄惨,阿敏也是不由得心里一酸,赶紧道:“且别哭,慢慢说,慢慢说!”
那汉子嚎了一阵儿,平复了下情绪,方自细细的说了。
等他断断续续的说完,阿敏也终于是最直观的了解到了嘉河卫到底发生了什么,也确定了自己的推测。
四月二十七曰夜,武毅军趁夜色攻城,枪声大作,声势极大,人数不知道有多少。北门守军懈怠疲塌,不及防备,竟是被攻下城门及城墙一段,幸亏天公作美,正在此时,风雨大作,天降瓢泼大雨,武毅军之火器不能使用,守将拉克申亲率近卫及女真精锐健士千余人,对武毅军发起反攻。武毅军不敌,被硬生生的赶出城去。拉克申想要乘胜追击,却不料武毅军骑兵早有埋伏,半路杀出,将拉克申等人打的溃不成军,战死五百余,退回城中,拉克申大腿给斩了一刀,不过不是什么重伤。
当夜一战之后,大雨不停,武毅军无法攻城,只得在城外扎营驻守,拉克申遂派信使去往阿里者卫求援。这信使星夜赶路,一曰夜之间奔波五百余里,赶到阿里者卫,却没料到大人竟是远征在外,遂换了匹好马,休息片刻,便即赶紧前来报讯儿。说来也是巧,幸亏阿敏派人把这巡逻圈扩的极大,若不然的话,说不准便是错过了。
也难怪这汉子累成这般样子,从四月二十八凌晨便是一直赶路,到现在三天多的时间几乎都没来得及休息,从嘉河卫到阿里者卫再到这三川口,差不多有一千多里路,可谓是奔波颠沛了。
俺巴孩捏了捏拳头,脸上有些愤然:“拉克申这个废物,鲁莽冲动,自以为是,他以为他是谁?这么轻易的便出击,结果让人给逮了个正着儿!还好那夜下了大雨,武毅军火器不行,若不然的话,以武毅军那狠辣凌厉的行事风格,说不定便直接趁势攻城,说不得现在嘉河卫已经落入敌手了!”
听了俺巴孩的话,阿敏眉头微微一皱。
俺巴孩说的一点儿没错,甚至阿敏心中都是如此想的,但是问题是,拉克申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当初任命拉克申为嘉河卫镇守将军,大伙儿都是反对,认为这等重任不能落在这个莽汉手中,反对的最为激烈的就是俺巴孩——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兴许是单纯的跟拉克申不对付。一切反对意见都被阿敏强压下去了,拉克申这一次如此狼狈,已经是让阿敏脸上无光,而这会儿俺巴孩当面说这个,真真是狠狠的给了他脸一巴掌,火辣辣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