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上,战场各个交战处依然激烈,但在风雷啸动的惊变未显突然前,这各处激烈竟维持着一种近似诡谲的僵持;
最后一队横冲都已被隔绝在帅纛前的十步重围之外,在失去了书生剑客鸣镝的凛冽长锋,失去了行僧火衲子的引火破道,失去了百家儒生的高歌猛进,失去了身成英灵的血肉甲士后,这支于今日给了世人足够震慑的中原铁军,此时似乎真的已到了强弩之末,已过了至少两柱香的时辰,可横冲都还是未能上前一步,反在这十步重围前被黑甲军渐渐压制,仅余的横冲都每一人都已是伤痕累累,伤势最重的还是轩辕如夜这几员将领,在带头冲杀了几次后,几人的伤势雪上加霜,看他们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的身影,莫说再发起一次冲锋,似连坚持着坐在马背上都已勉强。
最勇猛的大将苌庚气喘如牛,吃力得连柄车轮板斧都难已举动,行商车玄甲和玄机子共乘一骑,两人虚弱的身躯紧靠在一起,车玄甲用破碎衣摆扎紧的断臂处鲜血涔涔而渗,面庞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如纸,幸得老道玄机子用腰带绑缚在两人腰间,不然车玄甲只怕早已跌落马下,但玄机子的情况也比车玄甲好不了多少,他手中那柄铁拂尘上的精铁缠丝大半断落,光秃秃的象是根铁棍。
轩辕如夜右臂被蛇牙倒勾箭射穿,已使不得力气,那面浸浴着岁月传奇的白骨枪旗被他夹紧在右臂弯里,左手倒提着一柄长枪,几次想刺向前方,可枪尖轻飘飘的不带半分力道,轻易就被黑甲军磕开,反震得他在马背上的身躯不挺晃动,连带着右臂弯里夹紧的白骨枪旗也摇曳不定。
几员将领中唯一还有一战之力的就是忠源,但这位阵前刺客的进攻节奏很明显的慢了下来,没有了另几员大将的配合,忠源无法连续抢攻开路,只能守在几位重伤的袍泽身边,战玺挥动开来也是守多攻少,黑甲军也察觉到了横冲都的衰竭,步步为营的防守开始转为反攻。为掩护几员将领,仅存的十几位横冲甲士勉强列成一道单薄的人墙,凝聚在白骨枪旗之前,大概是不甘就此陨落,又或是想为幽州军多撑得片刻退回城中的时机,当这十几名甲士中有人力气用尽到实在无法支撑时,就退后一步,伏在马鞍上喘过几口粗气,再拖着疲惫的身躯补入人墙。
几员失去再战之力的横冲将领也伏在马鞍上,偶尔向甲士们交代几句,低沉的语声似在勉励,可这道单薄人墙已抵挡不住黑甲军的节节反攻,开始慢慢后退,一步一步的,倒退向袍泽们用鲜血和尸首破开的道路上,每往后踩过一步,甲士们因耗尽力气而麻木的脸上就似罩了一层寒霜,但在人力有时而尽的坚持下,那低沉的嘱咐,倒退的脚步,还有这只守不攻的支持,流露出的只是垂死挣扎的悲凉,惟有轩辕如夜臂弯中那杆虽摇曳不定,却不肯斜坠于地的白骨枪旗,预示着这些汉人胸臆间的最后一口傲气。
“横冲都…可惜了…”幽州城上,耶律明凰良久婉转于舌尖的一口长叹,幽幽叹出,对于横冲都,她的心思可算最是复杂,从起先为能有这支铁军来助战的庆幸,到横冲都崭露锋芒后想要笼络于袖中的渴才之意,从识穿横冲都此战不为助辽复国,只为重振人心时,那种被摆布的羞怒,耶律明凰是女子,也是风华显露的女主,所以她心里也自负才干和城府,尤其是在收服梁正英为客卿,驱逐恨冬离于城门时,她在人前虽不显得意,但心里还是为自己的手段颇有些沾沾自喜,在她眼里,放眼天下,除了智的才智谋略能让她心服口服,也就只有拓拔战令她视之为强敌,但在遇到轩辕如夜后,不论是此人身为大商玄远时的闻谋,还是在以七杀将军之名驰骋沙场的武略,都令她自知不如,待看见幽州军民,不分辽汉都向城下这支来自中原的铁军欢呼时,耶律明凰心里更是警醒,还是这明知不该也不必,可一旦思及就令她耿耿于心的警醒,而这警醒的源头,便是横冲都虽难逃今日灭军劫数,却用这自赴死地的壮烈激起了汉人意气,耶律明凰太清楚这股人心的崛起会使人有何等转变,因为这就象初入幽州时,智激起的幽州人心一样,幽州人心振作,使她能稳守此城与拓拔战抗衡,可若中原满地人心也如幽州一般崛起,那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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