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后低下头,淡淡笑了笑,“若是宣清觉得,阿颜是为了你才被族中抛弃,大可不必说这样的话……”
她抬起头,霎了霎眼,一双灰色的眸子黯色沉沉,“你看,我从母亲那里得来这一双灰眸,就注定了我只能做一颗棋子,落在谁的手中,又有什么区别?至于族中,不过是因父亲逝世,而我又不愿为他们所用,才弃我于不顾的,与宣清并没有什么干系。”
“不,你不是棋子……”袁凛见她如此神情,只觉心口痛得几乎难以呼吸,忍不住俯身揽她入怀,附在她耳边低叹,“阿颜不是棋子……从来都不是。”
“是么……?”朱颜一动不动,乖乖任他抱着,阖起眸子。
其实纵然安静了下来,心口的疼痛依然有增无减,痛到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去,又仿佛这具身体并不是她自己的,她本就没有办法掌控。
“宣清知道么?”朱颜沉沉叹息,“人人都说,我这心疾是天生的……他们却不知道,我生来并无疾患,而这患有心疾,不能久活的人,是我名义上的姐姐燕子。”
“燕姐姐是夫人的私生女,生来心疾,恐怕难以养活,但又总吊着一口气,死也死不透。母亲当时虽是公主出身,但于名分终究只是个妾室,怕我将来矮人一等,便设计燕姐姐与我一道落水。燕姐姐本就体弱,这一来自是要了她的性命,好让我被夫人抱养,但我……也因那次意外罹患心疾,再未好转。”
袁凛转眸看向她,她面色淡漠,似乎说的故事与自己并无关系。
“我活到这样的岁数,怕已是极限……”朱颜苍白的唇轻轻开阖,泪滚下面颊,“你知道么……生来就被当作棋子,自幼就被人断言活不长久……呵,我每一日都活在恐惧之中,不知自己哪一次倒下去,就再也醒不过来,到了最后,竟都不怕死了……可我现在又好怕,我怕像今日一般,我同宣清的棋还没下完,我却已经……”
“阿颜……”袁凛一一听着,她说的那些似乎是事实,又似乎在胡言乱语,他有些分不清,他们两人之中,究竟谁更清醒一些。
“你不会死的,别怕了。”袁凛将她紧紧搂住,青石桌面上的那一幅残局重又浮现在眼前。
他执的是黑子,那么白子自然为朱颜所执,想起白子那种不顾一切破釜沉舟的棋路,便让他感到害怕,怀中的人,根本已经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了。
朱颜并没有哭得过于厉害,只是安静地靠在他怀里,似乎万分依恋,说出的话都软软的,惹人怜惜,“昨日夫人来看望我……她一点都不因燕姐姐的事情怪罪我,世上怎会有她这样的人呢?”
至善,至情,袁凛点头,徐珍当真是一个极好的母亲。
“不过……”朱颜苦笑,“或许夫人也知道,我是活不久了……我失却父母,又被族中那般评价,落到这样的境地,夫人又怎会同我计较?”
“她说,我这病能活到这个年纪也是大大不易,如今还有了身孕,怕是更难……”
“可是……当初宣清告诉我,以世人为棋,以天下为局,这一出棋还没有下完,又该怎么才好?”
她似乎还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但袁凛已经无心去听。
他记起了一些事,不该是这样的场景……怎会是这样的场景?
分明是初冬的天气,他或许已经死了,又怎会在这里见到朱颜?
难道真是欠她太多太多,所以连死后也无法安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