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她那看似玩笑的话转瞬间都成了现实,只因大祭司露米亚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她亲自检查了一下乌鸫的后背发现那红肿状态的刺青。
留里克这便搬来一张椅子,他令家人们将室内的油灯都点亮。
露米亚照做这些事就拉着女儿维莉卡搬出椅子坐在一边,两人不懂留里克何意只好静静观之。
同时蓝狐也识趣得站在一边,他作为臣下能进入罗斯王的寝宫已是莫大荣耀,现在仅是静看接下来的事就以超越了都城的总督——几乎没有非王室的大贵族可以窥探留里克家族内部不公开的私事。
不过,接下来事情之发展,蓝狐愈发觉得这居然与自己会有直接关系。
留里克翘着二郎腿,右手肘搭在膝盖出,手腕与手掌托举着自己的下巴。
他似乎在以欣赏的态度观看着保持立定姿势的乌鸫。
被罗斯王以这样的方式观看,女孩是千万个不自在,她不知道接下来又会出什么事端,自己已经尽可能按照罗斯王的要求做事纳了投名状,总不会真如自己见的那个纹身师一般在脸上也刺青吧?
留里克这是睡了一阵子精神了,他凝视着乌鸫的脸,试图从中找到与自己所认识的路德维希在面容上的相似性,以求从中估计出当年查理曼壮年时的面容。
乌鸫与他亲叔叔间怕是有两个共性:显得卷曲的头发与棕黄发黑一些的发色。
“很好……很好……”
留里克一直在喃喃自语,不敢直接与他双眼直视的乌鸫,现在也不敢问个所以然来,即便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头鹿或是一只羊般被品头论足,精神上的骚扰令自己本就困窘的精神雪上加霜。
她终于支撑不住:“伟大的……罗斯王。我有些疲倦。”
“困了?对了。”留里克勐地坐正身子:“你这一天一直在奔走,始终没有好好休息。放心,在做完接下来的事就结束了。”
“是……什么事?”乌鸫终于主动抬起了头。
“一件好事。做我的养女吧!”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轩然大波,惊得蓝狐瞪大的眼睛几乎爆出,惊得大祭司露米亚勃然而起。
乌鸫也瞪大双眼:“罗斯王,您……说什么?!”
“我已经想好了,这并非突然起意。你的父王洛泰尔不爱你,而高贵的我愿做你的养父。你会是我的养女,会与我的亲生女儿维莉卡身份一样高贵。做我的养女,大祭司就是你的养母。你与维莉卡就是律法上的姐妹,你们两个的主仆关系也到此结束。
你在亚琛是王国公主,在我的新罗斯堡也该是王国公主。
你将以本王女儿的身份继续做着祭司工作,当你至少年满十六岁后,我会作为见证人,见证你成为哥德堡伯爵夫人。
乌鸫,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做罗斯国王的女儿,你意下如何?”
乌鸫特来西亚,从白天到夜晚,今日发生的一切过于离奇魔幻,仿佛十多年的光景压缩到了一个昼夜里。
养子或是养女,这一概念在法兰克并不稀奇。
基于查理曼制定的《萨利克继承法》,固然一些贵族会因为没有直系的男性继承人而有绝嗣风险,如果出现绝嗣风险,女婿和侄子就可享有继承权。当倘若老贵族不愿意膝下连女儿都没有,又不愿自己死后将权力地位给亲戚的孩子,那么早早收养一个养子将权力最终赐予他,《继承法》上没有禁止这种情况便是默许它合法。
至于如此造就的支系贵族间的权力争夺战,这就不是查理曼本人要考虑的。
终其一朝,查理曼都在为支系贵族们的内斗忧心不已,《继承法》就是为了避免王室再自相残杀而颁布,奈何权力这个勐兽落在桀骜不驯的年轻大贵族手里,为了“罗马皇帝”的权势他们正在战斗。
乌鸫住在亚琛不聋不瞎,知晓了姐姐被绑架又强行结婚一事,她就估计到自己不是被掳就是被作为礼物送给每个大贵族为妻。
可以说乌鸫早有不为他人道来的心理预期,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掳走自己的竟是一个有着灵活信仰的诺曼贵族。
她在内心深处不得不对罗斯王与自己的生父做对比。
同样都是王者,显然罗斯王于今日的表现很有人情味——他容得下自己的亲生女儿如猫咪般撒娇,甚至还挺享受。
面对罗斯王抛来的问题,乌鸫意识到自己必须忍受困窘做出决断。
她抿了抿嘴:“我愿意!我愿做你的女儿。”
“明智的选择,我想我们需要一个小仪式。现在!跪下。”
于是,乌鸫条件反射式的单膝跪地。
“不。另一条腿也跪下,跪着爬到我面前来。”
“是。”
乌鸫并不为自己的行为羞臊,她不懂罗斯王究竟何意。
其实留里克也不知该如何处理最为正确,毕竟收下这个养女也是处于对政治的考量。因为蓝狐已经立下大功并将继续立功,他的哥德堡伯国再加入一个有着查理曼血统的伯爵夫人就如虎添翼了。
这个伯国是自己封的,至于发展成这个样子留里克根本想不到。作为王者又不可大大咧咧以粗糙手段剥去一些蓝狐的权力,或许就该为他安置新的“辔头”加强控制。
比如将女儿价格他,蓝狐成为女婿就成为了一种外戚,那可比单纯的无血缘大贵族多了一层保险。倘若没有合适的女儿,封一个养女再嫁给他,这种操作也可以。
因为在北方世界,养子与养女几乎与血亲子女有着一样的地位,朋友若是死了,收留遗霜,收养遗孤,都被解释为很正常的事。
乌鸫既以全身心加入罗斯,就必须全盘接受罗斯为代表的北方文化。
她跪趴在留里克的身边,一只大手即刻盖在她的天灵盖上。
留里克的一只手就可整体抓住她的脑袋,这番“摸头杀”索性就被解释为一种仪式。他嘴巴念念有词:“我得到了奥丁的祝福,现在我抚着你的头颅,来自神的祝福也会传递到你的身上。看看吧!你的纹身在发红发胀,神的力量正传入你的身体。现在,那就是我的养女……”
虽然这番诺斯语的“祈祷词”乌鸫听得有些漠然,它是一种仪式么。
仪式并没有结束。
就按照东方的礼仪,留里克令这个女孩对自己做最后的叩拜,以磕头仪式结束一切。
这可比法兰克宫廷里的吻手礼更加深刻,照做了的乌鸫觉得自己用实际行动彻底臣服于一个更强大的存在,并成为了他的女儿。
“很好,现在你可以称呼我为父亲了。乌鸫,这是你的特权。”
依旧双膝跪地的乌鸫抬起身子,颤抖着眼神看着留里克,她稍稍犹豫了一下,向一个才真切了解仅一天的、看起来还很年轻的男人喊父亲,乌鸫让要坚决跨越自己内心深处的沟壑。
她终于跨越成功。
“父亲。”她用了一个非常正式的词汇。
“好啊。不过,我更愿意你称呼我的Papa。”
“是。Papa。”
于是,大清早她还是大神庙副祭司维莉卡的贴身仆从,到了深夜,摇身一变成为国王的养女,地位理论上已与维莉卡相当。
若非她的查理曼血统岂可能如此?
这一点乌鸫心知肚明,因而继续保持着沉静,在以双膝跪地的姿态径直挪到大祭司露米亚的面前,平静的称呼大祭司为Mama。
若非女儿,岂有资格用亲昵称谓来称呼父母。
露米亚很无语,她还是觉得这就是留里克的心血来潮之举。可留里克是国王,事情已经定下来是自己也无法改变的。无奈之下也就是只好接受这样一位养女,也是自己的第一位想必也该是最后一位养女了。
有的人在忧虑,有的人却陷入到一种亢奋中。
维莉卡,一直缺乏真心朋友的她早在半年前就将自己所谓的女仆乌鸫视作姐妹,她才不希望两人间有主仆的贵贱诧异,自己是公主,人家也是公主,一个落魄的公主依旧高贵。
终于,还是自己敬爱的父亲给了乌鸫全新、神奇的名分。
维莉卡再度抱住实则比自己年长两岁、身高却比自己矮一点的乌鸫,高兴得困意全无:“哈哈,这样我们就是真正的姐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