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棋只是被临时喊来帮忙的,并不知道眼前之人的真正身份,还以为她真就是被老太太给吓到了,一面心存鄙夷,一面宽慰道:“苏大夫不必害怕,老太太也只是认错了人,绝没有什么恶意。”林黛玉只顾着哽咽啜泣,哪里还回得了话。
她自然不是被吓到了,而是见老太太病入膏肓,还念着母亲的名字,一时触动了肺腑。
等好容易缓和了一些,又忍不住悲伤的想到,原来自己竟连母亲的模样都忘了,这些天对着镜子装扮了不知多少次,竟是从未发现其中的异样。
于是刚停掉的眼泪,又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往下淌。
正在悲恸之际,一只素帕忽然递到她面前,紧接着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话语:“妹妹快莫哭了,你这一哭,我也要……”
却不是宝玉还能是哪个?
林黛玉愣怔当场,几乎下意识就要去接那帕子。
这时袭人急忙扯了扯宝玉的袖子,恼道:“二爷又在发什么疯?小心吓着人家大夫!”
一时两人都从旧日幻境中挣脱出来,贾宝玉讪讪的收回了帕子,再看眼前的女大夫,身段、相貌几乎没有和林妹妹重合的地方,自己方才怎么就魔怔了,看到她哭,就下意识当成林妹妹哄?
是了!
定是自己最近太过思念林妹妹的缘故。
他清了清嗓子,意图化解尴尬:“大夫不在里面诊治,却怎么在外面……”
问到半截,忽然面显惊容:“难道是老太太她?!”
“宝二爷莫要多想。”
司棋见状忙解释道:“苏大夫是被老太太给吓到了,老太太如今在里面好着呢。”
“喔~”
宝玉倒没觉得有什么奇怪,老太太自从湖涂后,每常做出古怪之举,连自己这亲孙子都一惊一乍的,何况是头回见到的外人?
当下又冲那大夫微微一礼,就快步进到里间查看情况去了。
他离开后,林黛玉心中是五味杂陈。
原本时至今日,她早已经澹漠了曾经的感情,但方才那一声‘妹妹莫哭’,再加上先前老太太将自己错认成母亲的事儿,却是让她芳心大乱。
一旁的司棋却是满心的嫌弃,心道这苏大夫也不是那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却怎么吃了老太太一吓,就成了这副模样了。
这还能不能给老太太诊治了?
就在她有些不耐烦,想要催促‘苏大夫’赶紧收拾好心情,等着里面传唤的时候,又见贾宝玉从里间退了出来,一脸幽怨道:“上回焦大哥一来就考我,怎么这回反倒不考了?”
顿了顿,又忙吩咐袭人道:“你快把麝月喊回来,让她先别惊动宝姐姐了——唉,原想着在她面前一雪前耻的,谁知焦大哥又不考了。”
“这会儿怕赶不及了。”
袭人道:“其实就算不考,二爷和奶奶多亲近亲近也好。”
“我难道就不想与她亲近?”
贾宝玉苦笑:“自从晴雯走后,我去了三次,就吃了三次闭门羹,就在外面撞见,她也只肯说些片汤话——就是当年林妹妹,也没有这么……”
他不过随口吐槽,却哪里知道当事人就在眼前?
而听他拿自己与宝钗对比,更把应付自己的那套用在了宝钗身上,林黛玉心底刚被撕开的柔软,立刻变得冷硬无比,默默偏过头,再不愿看这多情公子一眼。
这时焦顺也从里间退了出来,冲宝玉点点头,然后凑到林妹妹面前,问:“苏大夫可还能坚持?老太太已经睡下了,你看是再进去瞧瞧,还是……”
林黛玉轻咬朱唇,半晌摇头道:“既然已经睡下了,却还如何问诊?”
“那要不就等下回再说?”
焦顺回头冲跟出来的贾政征询。
贾政叹一口气,无奈道:“也只能如此了。”
说着,又命人取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给大夫压惊。
林黛玉却不肯接,用低沉的嗓音道:“无功不受禄,若是下次能帮到老太太,小妇人再收诊金不迟。”
见她如此,贾政反倒对其多了三分信心,遂认真约定好下次问诊的时间,又提醒这苏大夫最好做些遮掩,免得老太太又认错人。
他却那里想得到,眼前的‘苏大夫’本就已经是极力遮掩后的模样了。
至于贾宝玉,听到‘苏大夫’的声音,确实暗暗摇头,心道自己方才真是魔怔了,怎么会将她认作是林妹妹呢?
便不说身形相貌声音上的区别,单只是这‘小妇人’的自称——林妹妹怎可能会是什么妇人嘛?!
于是直到伙同贾政一起将焦顺送出门外,他都没再看那‘苏大夫’一眼,当然了,‘苏大夫’也再没瞧他一眼。
等到了外面。
焦顺让司棋自己乘上家中的马车,自称是有事情要去宁国府走一遭,让她自己先回去。
然后独自走到街口,悄默声的上了老徐的马车。
其实本来为了避免露出马脚,两人事先约好了各回各家的,但林妹妹明显情绪不对,焦顺自然不好丢下她一人回家。
等上了马车,就见林妹妹正对着个小镜子,轻轻抚摸自己的脸庞眉眼。
焦顺自然明白,她是在借此追忆母亲,于是先往前凑了凑,然后又夸张的退到了角落里。
这番举动自然惊醒了林黛玉,她疑惑的抬眼望来,却见焦顺装出尴尬的模样,揉着鼻子道:“我这时候是不是该自称小婿才对?”
林黛玉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又低头看着镜子幽幽道:“我竟全然忘了母亲的模样,这么多天也没瞧出不对来。”
“这说不定就是天意!”
焦顺这才凑上前,环住她的腰肢道:“若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咱么也没个参照,偏偏就装扮成了岳母大人的样子——我前阵子说的那照相机你可还记得?不如就这么照上一张,以后再想起岳母大人来也好有个寄托。”
林黛玉微微颔首,顺势靠进他怀里。
原本有意提一嘴,方才贾宝玉‘认错人’的事儿,但又一想自己已经与焦顺做过约定,又何必再去提那花心的厌物?
这时焦顺也低头看向镜中倒影,心说原来便宜岳母兼小姑子兼姑母是长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