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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钟后。
随行的丫鬟仆妇全都被赶到了外面廊下,佛堂里只余下王夫人,以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玉钏,而院内哗哗的水声,也有效的防止了偷听的可能。
不过王夫人却还是迟迟没有开口。
因为这件事情实在是……
当初这些小衣,就是交给金钏去处理的,她会偷偷送给玉钏,倒也并不算什么怪事。
如果没有贾政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如果没有薛姨妈那句脱口而出的话,如果玉钏不是焦顺的通房丫鬟,王夫人或许不会多想。
但这一切的一切糅杂起来,却逼得王夫人不得不往最坏的可能上去揣测!
而这种揣测又带给了她极大的羞耻与愤恨。
以至于用了足足一刻钟,她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那衣服是、是哪儿来的?”
玉钏低着头嗫嚅道:“回太太的话,是我姐姐生前给我的东西,说是、说是太太不要了的,我瞧着都是好料子,就、就收下了。”
果然和王夫人先前猜测的一样!
但王夫人如今最关心的,却并不是衣服的来历,而是……它现在的用处!
这个问题实在令人难以启齿,可不问清楚又让人难以释怀。
“你……”
王夫人犹豫良久,还是拐弯抹角的问了出来:“这些衣服你…你经常穿?”
“这…我……”
“抬起头来说话!”
王夫人一声低喝,吓的玉钏急忙抬头,可对上王夫人愤怒冷冽的目光,又不自觉的偏转了视线,支支吾吾的道:“也、也不是经常穿,就偶尔、偶尔穿一穿。”
顿了顿,又补充解释:“是因为我昨儿新换的不小心给弄脏了,一时没别的替换,所以才……”
这等避重就轻的说辞,本就不怎么让王夫人满意,再加上玉钏那明摆着心虚的小动作,更是将王夫人心中的不祥预感推到了高点。
其实也没必要再问了。
用常理来推断,一件平时不穿的情趣小衣,会在什么地方偶尔派上用场呢?
自然只能是……
若只是衣服排上用场也就罢了,可薛姨妈却说焦顺对自己心存不轨。
在用这东西助兴的时候,他难道就不会肖想旁的?
王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上回听薛姨妈说漏了嘴,她就曾骂过焦顺狗胆包天痴心妄想,可却万没想到,他非但有这狼子野心,竟还……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恨不能把焦顺和玉钏千刀万剐!
但王夫人毕竟早过了感情用事的年纪,心知这件事一旦被揭露出来,焦顺会如何还不好说,但自己的名声却必然会受损,外面刚刚平息的谣言也会再起波澜,而贾政也会更加怀疑自己。
总之,堪称是百害而无一利。
尤其再过不久,宝玉就要定亲了……
思前想后,王夫人最终还是选择了暂时忍气吞声,于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罢了,看在伱姐姐的情分上,我这回就先饶了你——不过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才成!”
玉钏哪知道她的心理斗争?
还以为被自己糊弄过去了,当即欢天喜地的一个头磕在地上,连道:“太太只管吩咐,莫说是一件事,就算十桩百桩奴婢也答应!”
“哼~”
王夫人闻言嗤鼻一声,又强压住心头的厌恶,正色道:“不用十桩百桩,只要你今天回去之后,对今天发生的事情守口如瓶即可!”
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这样岂不等同于告诉玉钏,自己已经猜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事情?
可再往回找补也晚了,只能板起脸来发狠道:“若不然,我能把你送到焦家,就有办法再把你讨回来发落!”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玉钏磕头如捣蒜一般,连连保证绝不会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王夫人烦躁的摆了摆手:“行了,起来吧,你赶紧回去把衣服换了再说。”
玉钏这才急忙爬起来,慌里慌张的出了正殿,也顾不得再讨纸伞,径自冲进了雨幕当中。
彩霞彩云等人看着她这狼狈的样子,都觉得事有蹊跷,正要小声议论两句,就听王夫人在里面扬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让人把雨具送来!”
王夫人又何尝不知丫鬟们看出了蹊跷?
但好在当初亲眼见过那些衣服的,就只有贾政和金钏两个,倒也不用担心彩霞等人会认出来。
闲言少叙。
却说等冒着雨回到清堂茅舍,王夫人又马不停蹄的找来了薛姨妈,一见面就连声责问:“你既然早就知道了,却怎么一直瞒着我?且那天明明已经说漏了嘴,偏还抵死不认!”
薛姨妈被她问的莫名其妙,纳闷道:“姐姐说什么呢,我有什么事儿瞒着你了?”
王夫人板着脸又进一步提醒道:“我是说焦顺的事儿,你当真把我瞒得好苦!”
她说的是焦顺拿自己的小衣,暗地里做些无耻勾当的事情,薛姨妈却一下子想岔了,只当是自己和焦顺的事情被姐姐知道了!
于是银盆似脸蛋霎时没了血色,慌张道:“姐姐、姐姐怎么知道,你、你听谁说的?!”
同时她心下暗忖,难不成顺哥儿竟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了?若如此,他也太不谨慎了,也…也太不尊重自己了!
却听王夫人咬牙冷笑:“自然是从玉钏哪儿问出来的,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想欺瞒我不成?”
玉钏?
是了,玉钏就是姐姐派到顺哥儿身边的,必是这小蹄子暗中察觉了什么,悄悄禀给了姐姐!
脑补完前因后果,薛姨妈又是羞臊又是惶恐,急忙起身屈膝跪倒在王夫人面前,哭诉道:“姐姐,这件事情、这件事情你可千万不要……”
“快起来说话!”
王夫人急忙将妹妹扶起,不等她继续往下说,就主动宽慰道:“这等难以启齿的事情,你有所顾虑也是常理,我又怎会不体谅你?”
她以为薛姨妈是为了欺瞒自己,而负荆请罪——这本就不是什么大错,妹妹都已经跪下认错了,自己又怎么忍心继续追究?
“姐姐!”
薛姨妈却只当姐姐已经答应要为自己保守秘密,心下也是为之一松。
这姐妹两個鸡同鸭讲驴唇不对马嘴,偏偏竟都能自圆其说,倒也是颇为难得奇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