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股沉默里透着说不出的血腥,把人震慑的大气不敢喘一下,横行京师百无禁忌的世家纨绔们竟只能偷偷扒窗而望,只能压低着嗓子议论。
同样的议论也在东厢其他营房里展开,说的话大同小异,几栋营房里没有一个左卫将士走出房门去校场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校场里的这支兵马似乎也没有任何兴趣搭理屋里人的偷窥,自顾自的跑着马,只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如潮水般退出了校场。
所去方向却并非来时的辎重营,而是直奔马厩,再未现身。那马厩在校场和西厢之间,既未见他们回返,那必然是住在西厢无疑了。
“看来他们是不打算放回甲胄兵械了。”
“这批甲骑具装,朝廷果然就是给他们预备的。”
“嘿,不多不少竟是人手一套,朝廷早算好了的,这支兵马就是朝廷安排进来的。”
“真是怪了,他们究竟是何时进来的?是在咱们之前不假,但这么一支精锐,居然无声无息的进了京师驻进了禁卫大营,还藏的如此严实,半点风声没透出来。”
“极有可能在叛军兵压石头城之前,这支兵马就进了禁卫大营!朝廷一直在调度兵马粮草,安排五千来人进城,分着批次入营,若是处心积虑所为,尤其是王丞相亲自抓,啧啧,确实不容易被发觉,但是...”
“但是这么干图什么?莫非...”
知趣的人不觉打住了嘴,细思极恐,琅琊王氏要造反么!
有人听出那莫非后面的意思,只是哂笑:“王丞相把咱们关在这里,能瞒过满朝诸公,能瞒过陛下?”
“藏了这么一支精锐在禁卫大营,王丞相一定是请了陛下圣裁的。”
营房里议论纷纷,徐霜却再也没说过一句话,倒在榻上闭眼不语。
众人只当他是被大伙怼了,脸上无光心情不好,也无甚在意他,但看似平静睡着的徐霜,内心中已然掀起滔天巨浪。
在那支兵马撤离校场的时候,他远远瞥见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就列在甲骑军伍内,若非那个身影实在太过熟悉,否则甲胄之下,他也不会认出来。
那是他二弟,徐霆!
跟随会稽王入蜀的左卫羽林,二弟徐霆!
会稽王早已经回到京师,可当初护卫他入蜀的左卫羽林,却并无一人回返。据传一千羽林是在返京途中调入武昌郡王麾下,跟着武昌郡王重回荆襄,打羯狗去了。
历经血战,老二非但没有战死沙场,竟还神鬼不知的驻进禁卫大营,这意味着什么?
周围同僚还在议论这支兵马究竟来自哪里,是何番号,徐霜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来自哪里?从武昌来!
番号?武昌郡王的厌军!
“我说,弟兄们,”屋内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不知是谁如梦方醒一般长叹,“朝廷把咱拘在这里,该不会就是给这支兵马当幌子打掩护的吧?!”
营房里的议论声渐渐被压了下去,一股耻辱杂着被人蔑视的羞愤,占据了所有人心头,以致闹哄哄的营房静已经鸦雀无声。
这阵子的折腾,自己还觉着弄出了挺大动静,可自己并不是预想中朝廷的人质,自己还没那么重要,也不算陪衬,不见那支兵马根本不屑自己的偷窥?
棋子?甚至连做朝廷的棋子都不够格,恐怕只是从下棋人烟杆里冒出的浑烟罢了。
太欺负人了!
这一夜,徐霜根本未眠,心里一个念头翻来覆去:他们带甲回房,是准备随时去打仗啊!老二如今是干大事的人了!
一夜过后,西厢一如既往的安静,而东厢同样也安静了下来。
仿佛是商量好了一般,左卫四五千人竟再听不到一句埋怨,霜打了一般浑浑噩噩度日,甚至当这天右卫兵败石头城,他们仍对营外事情一无所知。
这一天,禁卫大营的两扇铜门再一次打开了。
不同于上次一车一车的辎重运到营内,今次进来大营的只有一辆车,雕着描金海棠的马车!
“车上不会是王丞相本尊吧?”
“王丞相出行,能是如此轻车简从?”
“就算是他老人家本尊,也不是来找咱们的。”
果然,如左卫大爷们所愿,马车入门不停,掠过东厢一排排的营房,直奔西厢而去。
静无声息的西厢入口,赫然有一队甲士把守,甲士显然认得驾车的年轻人,连问询都省了,便放了马车通行。
而那驾车人,竟是不久前带着天子诏书去往邾城赐封司马白的王羲之,却不知何时回到了建康。
马车经过西厢营房,车速忽然降了下来,窗帘掀起,窗后一双深邃的眼睛,打量起寂静的营房。
“所谓深渊难测,大概就是如此吧,谁也测不透这渊潭的深浅。”车内的声音苍老温和。
“这营房有何异处?”王羲之很是不解,一排房子而已,竟能得到车中老人如此特殊的评价?
车内呵呵笑道:“这区区几栋房子,却藏着我大晋的国运,九郎,你说这渊深不深?”
王羲之顿时醒悟,渊之深,在于有龙!
他与这营房中的兵马,跳过武昌,绕行江东腹地,千里迢迢潜回京师,他牵线朝廷,一力促成这支兵马悄匿营中,不就是因为笃定了国运所属吗?
说话间,马车已到禁卫帅厅门前。
马车这趟入营似乎没有预先通知,车内老人缓缓下了车,立在了厅门前,仍未有人出来招呼。
驾车人待要进厅通报,老人抬手一拦,径直迈了进去。
跨入厅中,老人入眼所见只有五人,虽都身披重甲,但仪态着实难以入目。
一人瞌睡,一人修指,一人擦剑,一人喝酒,一人读书。
老人毫不以为不妥,反倒很满意的样子,哈哈一笑:“好一众五虎悍将,烦请哪位通禀白王,就说王导来拜。”
话音才落,便有一人急匆匆转过屏风从内厅出来,厅中散躺的五人随之起身站直,所有懒怠之风立时消弭不见,替而代之锐气彪凶。
只见来人赤红犀甲,仪神隽秀,而左眸煞白一片!
“司马白拜见老丞相!”
“白王归朝,社稷之幸。”
“丞相所来,可是诏我出兵?”
“正欲依赖白王,力挽天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