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怕刘钰还不明白其中的严重性,刘盛重重道:“最关键的,福建节度使的奏折上如是说:凡入教者,多给银两衣物以接济。还说:私以为,非亲非故、无缘无故拿银给人,笼络人心,必有深意!若不禁绝,定当蔓延。”
听到最后这一些诛心直言,刘钰就算是刚刚穿越来小半个时辰,也明白问题了严重性了。
无缘无故拿银给人,笼络人心,必有深意……
诛心之言啊。
前面都是屁话,可有可无的事。
昔年太祖进京,权将军拷掠京师时,尚且在教堂前插块木牌,上书“勿扰汤若望”,对于传教士向来宽容。几乎从不饮酒的李自成还和汤若望喝了一杯,陈明夏投顺也是汤若望在其中劝说的。
加上后来和满清打、和南明打、和郑家打,也都见识过西洋枪炮的厉害,不敢说开眼看世界,但最起码的交流没断过。
但刘盛后面补充的这段诛心的话,就严重了。
非亲非故、无缘无故拿银给人,凡有灾荒必以衣物银两救济……这在封建王朝是绝对不允许的。
这是要干什么?学黄巾张角施符水?学张鲁五斗米入教?
出了水灾旱灾,富户自己出钱救济,历朝历代都不允许,况于这个?
话说到这,不必再多,刘钰已经明白过来了父亲的意思,更是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
前面的屁话无意义,后面的诛心之言是要出大事的!
戴进贤不只是钦天监监正、礼部侍郎,更有一层身份是耶稣会中华区的副会长。
今日朝会福建节度使上奏此事,再交往结交那就不是刘钰一个人的事。日后再结交,那似乎就是整个翼国公家族在站队,在表态。
有些话,刘盛不能说的太明白,或者刘盛觉得刘钰还小,很多事说了也是白说。
福清县的这件事,诡异得很。
这并非是今年才发生的,而是已经发生了数年,当时报上来也没起什么波澜。
可今天福建节度使旧事重提,这意味着西法党的反对派已经准备充足。
这封奏折,是大战前的序幕,是朝中西法党的敌人要借此机会与西法开战,打压如今在朝中势力越发大的西法党。
西法党自前朝徐光启时就已存在,如今更是发展壮大,虽不说根深蒂固,但确实不少大臣如前朝徐光启一般受了洗礼,成了基督徒,在朝中自成一派。
刘盛久在朝中,站的又高,对于朝中的风吹草动和种种迹象,正是春江水暖鸭先知。
家里传爵四世,朝中争斗看得多了,自有一手安命保身的本事,更有灵敏的嗅觉。
刘钰喜好西学的事,京城皆知他不务正业。既是勋贵子弟,纨绔小辈,不务正业倒也没什么,反倒是整日务正业倒可能会有祸患。
又非嫡长子,不能袭爵,家中又钟鸣鼎食,这才有精力和财力去玩些奇怪爱好。
可今日福建节度使的奏折一出,刘盛立刻明白朝中要有大乱。
这封奏折不是刚刚冲锋的号角,而是朝中两方势力角力到白热化时的战鼓。
鼓声一响,意味着党争要起。
加之前些日子罗马教廷特使自欧洲回来,带回了教皇措辞严厉的“圣谕”,要求中华教徒不得祭祖、不得尊周公孔子为圣、不得拜天帝神明、不准称呼昊天上帝亵渎陡斯之名。中华教徒为官者,不得叩拜皇帝,因为皇帝不是耶稣;中华教徒称周公、孔子为圣是不合法的,因为封圣需要教廷允许……
听说皇帝在询问传教士的时候,气的把砚台都砸了。
这几件事连在一起看,朝堂上对于传教士的态度只怕要发生巨变。
勋贵之家站的太高,也最容易受到牵连,是以下朝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刘钰叫回来。
“福清县的事,我早有耳闻。我再说一句,你细细去品。这福清县的事,是数年前的事。数年前就已上奏一次,彼时上曰,此小事尔不必在意理会。今日福建节度使又大张旗鼓地上奏,陛下却大为震怒。你可明白了?”
刘钰心想,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再不明白那我不是傻子吗?
这福建节度使的奏折,分明是揣摩上意,或者就是皇帝秘授的?
想想自己之前和戴进贤走的过近,这怕不是真要被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