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世道哪会让良善之人安居乐业?万历末年朝廷开征辽饷,商户也要纳捐,那些豪商个个在朝中、边军乃至藩王那有关系,纳捐自然纳不到他们头上,就只能压在咱们这些没关系的商贩身上,家父每日操劳,官府各种名目的捐额却越来越多,到最后家父终于支持不住病倒去了。”
杜魏石抱着酒壶,语气中没有了波动,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故事:“孤儿寡母如何守得住家业?家产被亲眷和官府瓜分,只留下一栋祖宅、几亩薄田,家母是有志气的,也不改嫁污了名节,一人靠着几亩薄田把我拉扯大、教我读书识字,望我在科考场上争得一份前程,我也算是争气吧,十二岁便夺了童生试首。”
“但还是那句话,这世道又怎会让良善之人安居乐业呢?”杜魏石垂下头去,语气中泛起一丝愤怒:“张家看上了我的祖宅,强逼家母卖给他们,杜家就剩下这么个宅子,家母如何能同意?张家便在科场上动手脚,勾结学道昧了我的名次,第二次做的更狠,诬我舞弊、断了我的前程!”
杜魏石苦笑着灌了几口酒,话语有些颤抖:“家母含辛茹苦的养着我,就是为了让我去考个功名好夺回父亲的产业,结果我前程尽毁,家母如何能受得住?于是便投了井,救起来也没几天便去了,呵,结果给外人传来传去,竟是我把家母给气死了!”
杜魏石将酒壶狠狠往地上一砸,坐直了身子:“这不让良善之人安居乐业的世道,合该推翻!吴小旗,我杜魏石早在崇祯元年家母身故、祖宅被夺之后就有了反心,只是势单力薄,只能每日浑浑噩噩,如今你我既然都有此意,我杜魏石就和你一条路走到黑!”
吴成郑重的点点头,起身向杜魏石行了一礼,杜魏石赶忙还礼,吴成叹了一声,指着窗外嘱咐道:“杜先生,此事你我二人藏在心中便是,不要与他人说起,卫所里的百姓和军卒们,他们不像你我一样读过书、明白道理、看得清世道,他们也没有被朝廷逼上绝路,大明两百来年基业,这些军卒百姓们多多少少残留着对大明、对朝廷的敬畏,如今还不是鼓动他们造反的时候,我们得把造反的心思藏起来,以免节外生枝。”
杜魏石皱了皱眉,又点了点头,问道:“你这般说,确实是正理,但若是如此作为,我那夜班该教些什么?你辛苦把我找来,还暴露了你的本心,不是为了让我单单当一个教书的先生吧?”
“自然不是!”吴成哈哈一笑,回道:“读书识字很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思想,你得让夜班里的学子们去思考,为什么他们日日辛劳,却依旧生活困苦、挣扎在生死边缘?为什么有些人生下来就能衣食无忧?那些地主士绅、那些将门官将、那坐在金銮殿龙椅上的皇帝,真的天生就该拥有富贵荣华吗?他们的富贵荣华又夺自何处?我们这些卫军百姓,天生就该穷死饿死吗?我们的利益又被谁夺走了?”
“想通了这些,不需要咱们鼓动,他们自然会团结在我们身边,和我们一起去争取本属于我们的利益、一起去推翻这混混世道、一起去改天换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