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教闺女嫁个今天活着,不知明天能不能见着面儿的大兵,着实让他心里,不甘不愿。
眼下没别的辄,只求部队,快些开去打仗。最好连姓许的,也一起让炮弹炸死,永远都别回来。
姚掌柜,正叹气搓手地瞎琢磨,门“吱呀”一声开了个缝。娟子黑着脸,闷声道:“到我屋里来。”
说完,便没了人影。姚掌柜心知,娟子可能闻到了味道,这是要问他的罪。
没办法,这锅水迟早是要开的,只好硬着头皮,进了娟子屋。
姚掌柜,耷拉着个脑袋,刚踏进屋。娟子便迫不及待地关严了门,将父亲瘦小的身子堵在门口,没好气地说:“姓许的带那人干啥哩?”
姚掌柜一脸的窘迫相,脸上的肌肉,吃力地抽动了几下,干薄的嘴唇蠕动着,但没发出声来。娟子上前一步,几乎贴到了父亲的脸上,逼问道:“他们是不是来提亲?”
姚掌柜,心虚地轻轻点了点头。娟子接着问道:“你答应咧?”
姚掌柜怯懦地瞅了她一眼,神情沮丧地垂下了头。
娟子的身子,像是被蛇咬了似的,猛地挑起一跺脚,声嘶力竭地吼道:“你咋这么糊涂哩!一个姓许的,折腾得你还嫌不够,又弄来个当兵的,我死也不嫁!”
说着,娟子绝望地扭身,冲到里屋的炕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姚掌柜神情恹恹地凑到炕沿,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说:“闺女家迟早要嫁人,我瞅小伙子,人虽长得老相些。但看得出,是个实诚人。
再说,人家也不白要人,出咧一千块大洋,两挂皮车的彩礼。”
娟子听说,一轱辘翻起身。满脸怒色地嚷道:“钱!钱!钱!你心里就只有钱。为这点彩礼,就把闺女给卖咧!”
姚掌柜听了这话,也像是来了性子。他抖动着葱根似的山羊胡子,小眼圆溜溜地瞪着娟子,嚷道:“你这娃娃!啥话到你嘴里,咋就变馊哩呢?啥卖不卖的,总不能白养你一场吧?
再说哩,让那伙人盯上咧,不应承行么?我有啥咒念哩?”
顿了一下,他又接着说:“人家这是按理数提亲,要是他们来硬的,你让我咋办哩?闹不好,落个人财两空不说,还结下咧仇,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哩?”
娟子不容分说,连哭带嚷:“说啥我也不嫁!除非我死!”
姚掌柜一时气的,牙根咬得“咯咯”作响。无奈地瞅了娟子一眼,便拧身无力地朝屋外走去。
临出门,还哭丧着声音说:“你别死咧,还是我死吧。”
照往常的经验,父亲每说到一件事,只要娟子闹着不愿意。父亲嘴上虽说的硬气,但终究是拗不过她。事情也就虎头蛇尾的没了声息。
可这回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妙--父亲竟然收下了人家的彩礼。
这下,不得不让一向在父亲面前,霸道专横惯了的娟子,也心慌得六神无主。等送礼的人走后,娟子又怒气冲冲地,把父亲拽进了自己屋。
未开口,泪水便像两串断线的玉珠似的,滚落了下来。一向倔直的膝盖骨,软软地叩在了地上,哽咽而又悲恸地说:“爹,我真的不愿嫁。”
娟子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以这种方式求父亲。
姚掌柜此刻的心,也像被狼撕碎了似的难受。
一种负罪般的歉疚感,像潮水般蔓延了他的身心。瘦弱的身躯,似乎一时承受不了,这股浪潮的冲击。摇晃了几下,便像漏瘪了的麻袋似的,歪坐在娟子的身旁。
娟子还在紧一阵,慢一阵的抽泣着,向父亲诉说着满腔的不悦和委屈。
凄婉的声音,似乎在说,若是娘健在,自己就不会有此遭遇。
此刻,姚掌柜的内心,也翻腾着与娟子类似的共鸣。
自从娟子娘走后,姚掌柜便百般地疼爱呵护心爱的女儿。但凡她想要的东西,想要做的事情,他都会想尽办法满足。她不愿意的事情,也从未硬让她接受过。
可这次不行!这场亲事,牵扯着他们父女二人的身家性命,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
姚掌柜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嗽了一阵,才慢慢缓了过来。
他用干巴的手,轻抚着垂在娟子肩膀上的辫子。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娃呀,不是你爹心肠狠,为了几个钱,硬把你往火坑里推。我是实在没辙,那伙人咱惹不起啊。”
娟子听了,用力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声音哽咽地说:“那我就索性嫁咧人,看他娶谁哩。”
姚掌柜小眼亮了一下,狐疑地问道:“能嫁给谁哩?”
娟子,像是胸有成竹似地说:“我要嫁给祥子!”
姚掌柜听了,抚在娟子身上的手,像是被马蜂蛰了似地抽了回来。
身子朝后晃了晃,焦急而又不满地嚷道:“胡说哩!祥子没家没口的,能给咱啥哩。再说哩,彩礼都收咧,咋给人家交代么?真是的,亏你想的出。”
娟子,目光冷冷地瞅着父亲,一种对亲情绝望的情绪,渐渐漫过了她的心头。她缓缓地站起身,默然地进了里屋。
自打见到姚家收了人家的彩礼后,祥子的心里,就像是塞进了一团冰凉的泥巴似的,堵的喘不过气来。
他虽然不能确定,娟子喜欢自己。但毕竟自己,默默地守候呵护了她七八年。
从内心来说,他是盼望着娟子,能嫁个自己喜欢的好人家,过上幸福的日子。
可她真的要嫁人了,祥子却像是,被狼掏空了五脏六腑般地难受,浑身力乏得像是抽干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