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使在缠绵的温柔乡中,两个人也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久长。他们不敢往远想,只能是珍惜当下。
是的,他们现在是一对神仙眷属,但他们不在仙间而在人间。在人间就得生活,就得做事,就得做自己必须去做的事。
休假总有到假的日子,曹诚英要回学校了。
10月3日即将将离开的时候,胡适在日记中记道:“睡醒时,残月在天,正照着我头上,时已三点了。这是在烟霞洞看月的末一次了。下弦的残月,光色本凄惨;何况我这三个月在月光之下过了我一生最快活的日子!今当离别,月又来照我。自此一别,不知何日再能继续这三个月的烟霞山月的‘神仙生活’了!枕上看月徐徐移过屋角去,不禁黯然神伤。”
好在,离别的时候,他们都做出了承诺,回去分别办理离婚。
曹诚英的态度是坚定的,听口气胡适的态度也不差,只是前路如何,胡适自己心里应该有数。
胡适与江冬秀,全凭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是地地道道的旧式婚姻。作为五四时代名噪一时的新人物,胡适不背弃旧婚约,其实内心也决非平静。近年来发现他婚后不久写给好友胡近仁的信中,便吐露了一点真情:“吾之就此婚事,全为吾母起见,故从不曾挑剔为难。(若不为此,吾决不就此婚,此意但可为足下道,不足为外人言也。)今既婚矣,吾力求迁就,以博吾母欢心。吾之所以极力表示闺房之爱者,亦正欲令吾母欢喜耳。”
正因为对母亲的一片孝心,使胡适婚前十多年间,虽有挣扎,却终于不毁旧约;婚后又“力求迁就”,极力表现闺房之爱,
然而,不论出于对母亲的孝心也罢,对冬秀的同情也罢,胡适毕竟没有背弃文化不高而又是小脚的江冬秀。他们的婚事,在五四时期,曾经获得社会上各种人物的赞许,特别得到许多旧人物的恭维。
当时传说陈独秀个人行为不检,他以北大文科学长之尊,竟在北京寻花问柳,且因争风在妓院抓伤某妓下体。这种事情成为旧派攻击的口实。而胡适却与陈氏成了鲜明对照,不仅言论态度较陈独秀温和,尤其不背旧婚约一事,更占了许多意外的便宜。
因此,旧派人物,不论真道学假道学,都鄙薄陈独秀而恭维胡适之。即如蔡元培、高梦旦等一些正派文人,也多推崇胡适,而不满于陈独秀。
陈独秀也终因私行不检点遭人攻击而被迫离开北大,甚至被人造作谣言,用以反衬胡适的不背旧婚约。
胡适在日记里曾记有这样一件事:“最可怪的,人家竟传说独秀曾劝我离婚,甚至拍桌骂我,而我终不肯。此真厚诬陈独秀而过誉胡适之了。大概人情爱抑彼扬此,他们欲骂独秀,故不知不觉的造此大诳。”
由这一件事,也可以窥见五四时期新旧思想和新旧伦理道德冲突的某些特点。当时的胡适正青年得志,名噪一时,是全国景仰的新文化代表人物。离婚,胡适能做到吗?
如果胡适是一个只顾自己毫不顾忌别人的人,这事情倒是简单得很,不管有多大阻力,反正他掌握着家庭财经命脉。但是,胡适不是这样的人。
有人说,这个世界还是品德不怎么样的人活得痛快。不停的喜新厌旧,不停的结婚离婚,别人怎么看,他才不管,只要他自己痛快自己高兴就行。
如果胡适是这样的人,事情就简单了,但胡适不是这样的人。这个世界,有时候真是想当个好人也不容易。
胡适真的想离婚,他也真想和曹诚英走进婚姻的殿堂。再说,曹诚英怀孕,怀了他的孩子,他得对曹诚英负责。
10月5日,胡适回到上海,处理了一些急务。10月10日,胡适在《努力周刊》上刊登启事,说由于身体原因,决定第七十五期《努力周刊》出版后暂时停刊,将来改组月刊或半月刊。
10月15日,胡适著有《一年半的回顾》一文,对《努力周刊》一年半的言论作了总结,胡适说:“我们深信,有意识的努力是决不白白地费掉的。”
他没有回北京固然是有事,但也还有一个原因,他一直没想好回北京后,这个离婚怎么个办法,怎么对曹诚英兑现承诺。
12月4日,胡适启程回北京。他不能不回去了,有些事是回避不了的,总是要面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