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萨卡城区有各种不同的教会,胡适最为接近的便是“教友会”。这个“教友会”又称“贵格会”或“匮克会”。所以如此原因有三,一是他读了法国启蒙大师伏尔泰的有关英国教友会派的通信,深受感染,兴趣很浓。二是康大一名叫康福(w.w.??comfort)的法文教授是“教友会”的教友,康福与胡适友谊甚笃,康福的家庭生活正是典型的极其美好的美国教友会的家庭生活。其后来出任费城教友会”主办的海勿浮学院(??haverford??college)的校长,胡适曾将小儿子思杜送到这个学院学习。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教友会”的信徒,最为崇奉耶稣不争与不抵抗的教导。这一点正是胡适从哲学立场上最为欣赏也最易拍合的。不过胡适的不争主义的信条如“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无忧”等则是从中国的老子那里学来的。
胡适在”“教友会”的朋友也最多。他自己也时常去“教友会”集会中作讲演。
1911年夏天,学年大考结束,基督教学生会在宾夕法尼亚州的孛可诺松林区举办夏令会。中国学生到会者35人,美国学生约200人。胡适虽不是基督教徒,也应邀参加了这一活动。连日听基督教会的名人演说,讲《马太福音》,并开讨论会。
同来的留美学生中有一位陈绍唐,是胡适在中国公学时的同班同学。陈笃信基督教,是个福音保守主义者,一有时间就和胡适谈基督教。
陈绍唐对胡适说,儒家敬先贤,法祖宗,贡孔孟,实是一种文化积淀,不是严格意义的宗教信仰。佛教礼佛、菩萨、罗汉,所谓皈依佛、法、僧三宝,道教尊神甚多,实含中国传统信仰诸神崇拜。然而,这些与基督教相比,教义上一个很大的不同点便是,皆为偶像崇拜。基督教只拜人之上的神,即上帝,去除人间的一切偶像崇拜。任何人、人造之物、人类社会产生的权力、金钱皆排除在基督教的崇拜里,因为基督教主张,除了造物主,别无他主。
基督教以“罪”为逻辑起点,不同于佛教以“苦”为逻辑起点。基督教义认为,世人皆罪人,此罪为人类之罪,为人与神脱离的原罪或本罪,而非世俗刑法意义上的罪;此罪为人在上帝面前的罪。儒教重人与人的关系,礼法并治;基督教关注人与人的关系,更关注人与上帝的关系。罪即是人脱离上帝、背离上帝的东西。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无论是掌权者还是无权者,无论贫富,也无论智慧还是愚昧,皆为上帝之下一罪人。罪人在上帝面前平等的,都将平等的接受未来上帝的审判。
基督教认为,世人皆有罪,故耶稣作为上帝之子在十字架上为世人赎罪,世人悔罪、赎罪。
基督教一开始曾被视为异端邪说,圣经上,耶稣及其门徒被迫害的历史就是一部异端思想被迫害的历程。也许,只有经历了受压迫、受迫害的人才能明白宽容的可贵,自由的真谛。所以,基督教义里,宽容与爱特别重要。上帝爱你,如同你爱上帝;爱你的邻居,如同爱你自己。这些都成为基督教影响社会的巨大能量。
基督教服从于世俗生活、服务于世道人心。基督教是为了建立天上的精神之国,而非世俗之国,所以对于世俗政权以服从为要义。再加上,基督教以爱、公义、宽容为追求,以罪为逻辑起点,故世俗之权不必过分担心,暴民之恶也可以去除。对比之下,佛教以“苦”为逻辑起点,主张离苦得乐,最终是为了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过于消极避世。道教也近于道法自然,独善其身或遗世而独立。儒家主张积极入世,却又无超越性,在现实中打转转而无法自拔。基督教既提供积极的入世在世的生活,又有上帝眼中的精神超越性生活。既爱邻居,构建人与人的良好关系,又爱上帝,建立或者说恢复人与上帝的良好关系。这样满足人的现实需求与精神超越性追求……
这位陈绍唐,看来是非要把胡适拉到基督教一族,大谈基督教义,谈了三个多小时。也别说,胡适还真大为感动,决心要做基督信徒了。
他在6月17日给朋友章希吕的信中写道:“连日聆诸名人演说,又观旧日友人受耶教感化,其变化气质之功,真令人可惊。适亦有奉行耶氏之意,现尚未能真心奉行,惟日读bible(《圣经》),冀有所得耳。”
但是胡适心里一直对基督教不以为然,觉得和自己在国内高强度的阅读古书相比,基督教的教义,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直到这天晚上,耶教会又安排了一个美国教徒名叫梅西(mercer)的为中国留学生演讲,述说他一生的经历。梅氏在大学时曾染有种种恶习,无所不为,被父亲逐出家门。从此流落在外,身无分文,无以为生,便投河自尽,被水上巡警救起。后来当了基督教徒,从此改恶从善。数年之后,他又现身说法,讲述自己的经历,宣传耶教教义,事迹登在报纸上。他的父亲看到报纸,知道儿子果然能改过,便恢复了父子关系,和好如初。
梅西的演说很会以感情打动人。当讲到他们父子重见时,更大加渲染,父子如何抱头痛哭。讲演者声泪俱下,胡适这些青年人听了,也都被感动得流下泪来。
当场即有七个中国留学生感情冲动,站起来说自己愿意当耶教信徒,其中之一就是胡适。
6月21日,他写信告诉他的好友许怡荪,说“昨日之夜,弟遂为耶氏之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