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案后坐着的男子拢着狐裘大氅,宫中式样,必是圣人赏赐。他面容憔悴,没有血色的唇微抿,瞧着不过二十余岁,眉间却已有了道细纹。
他面色平和,并未叱责媱嫦这个无礼闯入者。
媱嫦心知眼前这病弱男子便是绣止府的司丞程聿。
在她接到圣人诏书后,阿姊拉着她说了数日有关程聿的种种,直至她启程离去。
是以此刻见到程聿,媱嫦竟觉不似初见,反倒有些老相识似的熟稔。
媱嫦又往前走了几步,距离程聿近了些。
阿姊说他素有眼疾,相距二尺他便什么都看不清了。
媱嫦在他面前一丈处站定。
不等她说话,程聿便先开口了:“元州军先锋,昭武校尉媱嫦,来履新的?”
媱嫦微微蹙眉。
他看得清?
没听到她否认,程聿阖起眼,无需她问便解了她的疑惑:“绣止府内皆是文吏,你步疾却轻,功夫必定不弱。月前圣人下诏调你入绣止府,算着时日,也该是你到了。”
“素闻程先生听针可辩位,闻香可识人,今日总算见识了。”媱嫦的眉头舒展开,她垂下眼眸拱手行礼,“元州军媱嫦,拜见司丞大人。”
“无须多礼。”
程聿的心情不错。
他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回忆着此人的注色经历。
她是顾氏养女,四年前顾大将军与四子先后战死,她便随长姊披挂从军,那年她十二。
姊妹二人一文一武,以破竹之势荡平进犯的仰西,击退敌军近百里。庆功之时,她年方十四。
顾门出将才,诚不欺人。
此番圣人把她调派到绣止府,元州那位无疑被折了双翼,但于程聿而言,这是雪中送炭。
绣止府满府文吏,的确需要这样一位悍将。
程聿站起身,拢着斗篷缓步行至媱嫦跟前。
他离她很近,幽深的黑眸盯着她的俏脸,目光有些放肆无礼。
“司丞大人有何指教?”她轻扬着下巴,脸上不见羞赧,回以同样无礼的目光。
“指教不敢当,只是好奇你为何舍下长姊独自回京。”
元州战事已定,这姑娘却舍下那山高水远的逍遥处回到暗流涌动的京安城,此番取舍,由不得程聿不多想。
媱嫦面色不改,并无半分局促:“凡顾氏子孙,金甲黄沙定,忠骨青山葬;生不违君命,死魂镇边疆。家训如此,阿姊与我自当遵从。司丞多虑了。”
程聿颔首:“顾门忠勇,自不必说。”
他转回身,对那圆脸姑娘说:“宋秋,派人告知明德坊,此案无需惊动旁人,绣止府必能勘破。”
“公子?”宋秋的眸子瞪得更圆了些。
今日的命案处处透着诡谲,明德坊那位向来不喜程聿,便是她都看得出这案子不过是明德坊为难绣止府的手段,公子竟然还要接?
程聿回到案后坐下,他看着媱嫦的方向,道:“今日百官休沐,能料理此事的也只有绣止府,明德坊此番安排并无错漏,如若不接,便是绣止府渎职。”
宋秋想劝说两句,却碍于媱嫦还在,硬是把话咽了回去。
媱嫦站在原处,神色倦怠,全没把这个把人命当回事的模样。
许是仗着程聿看不清,她甚至还别过头去打了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