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她靠的很近,近到赫尔特能感受到了温热的呼吸,正抚摸自己脸颊上的绒毛。
远处船只的灯光消失了,四周重新变成一片的漆黑,女人抬起手,像是触摸天空般,然后挥动手臂,转动天际。
日夜的更迭加速,光暗在赫尔特的注视下迅速重叠,每一次交错都代表一个昼夜的消失,与此同时他眼前的女人与女孩,也在昼夜的更替下变得更加枯槁。
她们的身体失去水分,皮肤被晒伤,变得如树皮般干枯,整个人的身体蜷缩在一起,像是在火焰炙烤下团成一团的蛆虫。
“不……不不不!”
赫尔特想要阻止这一切,可当他伸出手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也在这无尽的折磨下血肉模糊。
他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两具布满尘埃与皮肤碎屑的身体,仿佛自己稍有不慎便会折断她们的身体,赫尔特不断呼唤她们的名字,祈求得到回应,可她们早已闭上了双眼,不再有任何声息。
她们已经不在了,如今出现在赫尔特怀里的,只是她们曾经的躯壳,布满尘埃的干尸。
“说出来,赫尔特,”女人从后方抱住了赫尔特的头,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把卢拉所隐藏的、故事的真相说出来。”
赫尔特目光呆滞,他无法拒绝女人,正如他无法阻止那如海潮般回归的记忆。
“她们都死了,在我的亲眼见证下,被烈日晒成干尸。”
海平面上,诺伦的救援姗姗来迟,当他将赫尔特拯救时,赫尔特已在巨大的悲痛与幻祟症的影响下陷入了彻底的癫狂。
“卢拉治愈了我,她为我塑造了一段虚假的幻象……”
赫尔特毫无情绪地诉说着,“她残忍地为我留下了一个永远无法达成的目标,让我好有动力活下去。”
女人抬起了赫尔特的下巴,令他后仰地看向自己,动人心魄的美冲入赫尔特的眼中,可这一次他没有半点欲望,有的只是近乎麻木的哀痛。
所以诺伦才一直阻止卢拉,作为自己的兄长,诺伦不愿自己再直面这可怕的噩梦。
一种残忍的温柔。
“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赫尔特。”
女人说,“我可以创造你妻女的复制品,她们与原版完全一致,并具备着相同的记忆,你会和她们再度相聚。”
“可‘她们’终究不是她们。”
“没错,魔鬼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但我们可以取巧。”
女人知道赫尔特并不满足这样的愿望,她接着说道,“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梦,如何?在梦里你会忘记现实的种种,与她们度过美好的一生。”
“又或者说……我抹去你对她们的爱意?”
女人笑了起来,她的声音是如此动听,犹如绝世的音律,带着魅惑与勾起人欲望的魔力。
“是啊,我可以令你不再爱她们,这样她们就不会再影响你,你不会为她们悲伤,不会为她们愧疚,不会为她们产生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甚至说,完全消除掉你对她们的记忆,在赫尔特·莫特利的人生中,她们从未存在过。”
赫尔特沉默了很久,他摇了摇头。
“这些都不是‘真实’的。”
“真实很重要吗?”女人不解,“说到底,这一切的反应,都只是生理的影响,激素的分泌……都只是感知上的幻觉。”
“不……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
面对女人的问题,赫尔特说不出答案,他只是觉得这样不好,“我不能再犯错了。”
“可你已经犯下了滔天的罪业,注定无法被原谅,为何不将一切都舍弃了呢?”
女人从身后捧住赫尔特的脸,指尖传来醉心的温暖。
“继续坚持仅存的良知,也无法洗刷你身上的罪业,可将其抛弃,你便将得到愿望的满足——哪怕那并不真实。”
赫尔特没有回应,但女人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她松开了双手,留下了困惑的一句话。
“真搞不懂,真实有那么重要吗?”
女人消失了,孤零零的海面上只剩下了赫尔特一个人,他紧紧地抱住干枯的尸体,如同自残般,享受着记忆带来的苦痛,直到这幻觉的世界开始崩塌。
卢拉的手低垂了下来,秘能对她的以太消耗极大,哪怕是抹除自己曾经在赫尔特脑海里留下的封印,也险些消耗光了她的力量。
赫尔特呆滞地站在原地,手中握持着可怕的以太刀剑,他用了几秒钟从幻觉里恢复清醒,然后目光落在了眼前的诺伦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诺伦觉得曾经的赫尔特回来了,那个充满力量与理想的赫尔特,可这样的赫尔特转瞬即逝,他脸上再次浮现起了癫狂的异样,发了疯般挥剑,口中响起凄凉的尖叫声。
他就像头彻底疯狂的野兽,胡乱地撕咬,暴躁地毁灭所有。
愿望、家人、灵魂、……赫尔特的所有都被命运无情地玩弄着,现实和幻觉彻底交错重叠在了一起,宛如有数不清的硕鼠在体内爬行撕咬,它们从赫尔特的躯壳之下钻出,掏空了他的皮囊。
无穷无尽的悲伤几乎要将赫尔特彻底撕裂,可随即这股悲伤就被转化转化成了阵阵快意。
赫尔特尖叫着、诅咒着自己,他应当为自己的妻女哀悼,可自己却因她们的死倍感欢愉,这便是来自魔鬼的戏弄与折磨。
他要疯了,又无比的快乐,几乎要欢笑了出来。
铁壁破裂,刃咬之狼从天而降,撕裂的金属鸣音不断,一道道伤口在赫尔特的身上绽放,可从其下溢出的并非是以太,而是实实在在的鲜血。
不应该是这样的,在孽沌唯乐的加护下,赫尔特拥有着无穷无尽的以太,他完全可以保持以太化的。
诺伦察觉到了赫尔特的不同,也在那癫狂的眼神里捕捉到了清醒与哀伤。
“他没有疯!列比乌斯!”
诺伦试着制止战斗,今天的死亡已经够多了,不应当有更多的鲜血流淌,但他的话未能阻止列比乌斯的斩杀。
一道凌冽的刀光竖直劈下,一击便粉碎了赫尔特那引以为傲的以太刀剑,紧接着一道狰狞的伤口从他的头颅上开裂,劈开脖颈与胸膛,几乎斩开大半的身子。
碎裂的眼瞳里倒映着天降的死神,列比乌斯和刃咬之狼重叠在了一起,冰冷致命的铁甲覆盖在他身上。
虚弱的嗓音从断裂的喉咙里响起,“我还是……赢不了你啊。”
列比乌斯声音冷漠地回应,“嗯。”
锐利的狼爪延伸刺击,列比乌斯一击贯穿了赫尔特的心脏,再迅捷地拔出,抽出一道荡起的血迹。
赫尔特身上的以太辉光闪灭了几下,随后彻底熄灭了下来,跪倒在了原地,鲜血汩汩地从残破的躯壳里逃离,带走最后的温暖。
诺伦扑在赫尔特的尸体上,反复呼唤他的名字,希望能救回自己的弟弟,依靠以太化,这样的伤势本不该杀了他的。
可赫尔特还是死了。
诺伦愤怒地嘶吼道,“列比乌斯!”
自始至终列比乌斯的情绪都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他只是宰杀了一头发疯的野狗。
面对诺伦的斥责,列比乌斯只是平静地回应道,“牲畜只能被屠宰。”
诺伦表情一滞,他不再多说什么,默默地抱起赫尔特的尸体,眼神低垂。
在鲜血与悲痛中,屠夫终成牲畜,死亡带来了永恒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