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恒抬起胳膊,一只手掌手心向下,在空气轻压。
这轻微的动作来得如此有效,所有振臂高呼的残沙偃商都会意,自觉噤声。场面一度平静下来。
危恒懒洋洋道:“寻沧分舵传来消息,说唐元白失踪,这已经近半月,估摸着也活不了了,大家也都知道,这血鹰之刑要耗费不少力气,谁今天愿意出这个力,谁便可去接替他。”
血鹰刑,是残沙城专门用来惩治罪人的一种残酷死刑,罪人被划开脊背,肋骨向外部两侧一根根掰开,血色鹰翅初具雏形,再将肺叶小心翼翼拉出,覆到肋骨上,此时罪人必定被剧痛和窒息共同侵袭,直至断气时,那被拉成薄薄一层的肺叶还在肋骨上鲜血淋漓地嗡动着。
像一只振翅欲飞的、令人作呕的鸟,格外适合栖鸿山庄。
残沙城与栖鸿山庄,百年间新仇旧恨反复磋磨浸泡,说残沙城嗜血,好像也不全是,他们嗜的,只有栖鸿人的血。
危恒话音刚落,第一排便有一壮硕偃商起身,腰边未佩任何武器,脚步也虚浮,不像是个会功夫的人,但也不碍他跃跃欲试地向身后侍卫借了刀,大跨步地走上高台。
他昂首挺胸,像个即将被授予荣光的勇士。
栖鸿人恰好是被面朝下扔在高台上,布衣覆盖的脊背飘扬的红纱轻抚而过,宛若鲜血奔涌的预兆。
偃商挥刀毫不犹豫,刀锋却因他本身疏于功夫而发生偏斜,力气也不足,只在脊背上划出一道歪斜的血痕,未能成功划开背部皮肤。
“再来!”一人举杯为勇士打气。
“再来!再来!”
偃商看向危恒,城主居高临下地觑着他,扬起一侧剑眉示意,一字一顿:“再来。”
偃商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俯身将那栖鸿人本已破口的布衣撕开来,嶙峋脊骨凹凸,清晰可见。
他抡圆膀子,紧紧盯着那蜿蜒一根的脊骨,心中预演着方向,想着一定要来个漂亮的血肉横飞!
他大吼一声,全身乱七八糟的气力不由分说地注入这一刀中,竟让他挥出了破竹之势。
“叮!”
偃商只觉眼前一道银光闪过,刀刃被一阵外力猛然击开,方向比第一刀偏移更多,可他此时全身气力完全刹不住,狠狠地砍进栖鸿人身侧的楠木台面里。
远处地上,一只银质酒杯刮擦着地面,银陀螺似的高速旋转着,承载着无数道目光。
在其他人还在盯着那只酒杯时,危恒追寻着银光闪出的方向,视线落在了人群中的一个身影上——
那人一身杏色短打,衣着款式与残沙城偃师极为类似,远远望过去,乍一看并不起眼,可惜一双眼睛颜色各异,其中一只是灿若琉璃的湛蓝,细看之下实在是不同寻常。
危恒盯着那道身影,扬声道:“这明鬼宴人实在太多,没看见这群铜臭满身的商人里,竟还有日沉阁的贵客,有失远迎。”
闻言,那人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了两下,自然展开时,他下定决心似的,迈开步伐,从安全的人群里走了出来——
——他站定在楠木高台前,抬眼望向主位的危恒——面容暴露无遗,供人打量揣测。
“异瞳偃师?他是日沉阁扶木?”他听见身侧不远处有人低呼。
危恒颔首,看着台前的单薄身形,“扶木公子。久仰大名,不知阁下不远千里来我残沙城,有何贵干?”
扶木开口的声音还藏着深层的颤抖,“没有贵干。悬赏任务,与危城主无关。”
危恒:“呵,所言不错,日沉阁行事,我确实管不着。可你出手阻碍我残沙内部事宜,不合情理吧?”
确实不合情理,日沉阁是个中立组织,向来只拿钱办事,毫不含糊,从不参与到各个势力的恩怨纠葛当中,扶木方才的情急之举,无异于惹祸上身。
扶木咬紧后槽牙,片刻后松开牙关,再次对上危恒的冷冷目光,开口:“这个人我要带走。”
危恒:“什么?”
扶木眼中再无惧色,高声道:“危城主,这个栖鸿人,我要带走。”
残沙城主一愣,“你做什么梦呢?你以为你现在是在哪?”
扶木神色紧绷,谨慎地后退几步,他身后那行刑失败的偃商还在与那深陷于楠木中的刀锋较劲,扶木转身跃上高台,一脚将那偃商踹下去,伸手便要去架起那昏倒在地的栖鸿人。
危恒缓缓起身,步下主位,闲庭信步般走过来,“世人皆道日沉阁消息灵通,擅长审时度势,谨慎而行,现在看来也不见得。”
“这厅中随行侍卫众多,窗外院内又布满巡逻傀儡,阁下这是有多大能耐,自信能单枪匹马闯出去,更不用提肩上还扛着一个人。”
危恒越来越近,眉宇间寒意凝聚。周遭传来阵阵刀剑出鞘声。
“不劳您费心,我定能出去,”扶木架起那人,转过身迈向门口,“再说,谁告诉你我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