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苍老的脸,皱纹沟壑纵横,闯入他的眼帘。
星临当即愣在原地,这与他预期的相差甚远,他原以为会看到什么丑陋骇人的怪物,没想到只是一个普通的暮年人类。
只见这老人眉眼弯起,又短促地笑了一声,苍苍白发,笑容却含着一股子三岁孩童般的纯真感。她仿佛没看见星临,视线穿过他的躯体,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涣散地、开心地笑个不停。像是神智有损的模样。
石室中只有一盏摇曳不定的烛火,星临在光影明灭中打量面前人,她坐在一把铺着软垫的摇椅中,面容苍老却整洁,木钗,布裙,裙摆边缘一尘不染,再往下——星临的目光蓦然停住。
这老人没有穿鞋,赤脚踩在摇椅踏板上,那双脚不是正常人类的皮肤,反而呈现出一种温润的乌木色。他细看,那确实是一截润泽的乌木,被雕刻成人类足部的模样,每一处指节都惟妙惟肖。
怪异笑声始终未停,一把尖刀似的不断戳刺星临紧绷的神经,金石撞击声掺杂在笑声中,轻微响起,随之脚步声响起。
可能是红衣人去而复返。他一时慌乱之下,钻进这间房的橱柜中,他背靠着橱柜,视线所及之处没有半点光亮,他像是自己钻进一个布满黑暗的匣子中。
匣子外,那老人的怪异笑声终于停下了,声音变得轻缓,“你回来啦……”
“婆婆,久等了,我已经收拾好了,我们现在就走。”
木制橱柜将外面传来的声音变得很闷,但也能隐约听出这声音是位年轻女子,有些气喘,夹杂疲惫。
“去……去残沙城,那里没有人认识我们,而且有最好的偃师!我多多赚些银钱,那样婆婆就可以挑最好的偃师,换上最好的腿啦,好不好?”
“好,好。”老人满口答应。
“那你到我背上来,这样快些……”女子倏地一停顿,“怎么了?你在指什么?”
橱门外的对话忽然陷入沉寂,星临暗道不妙,不如先发制人,他的手立刻抵上橱门,想要推门出去。
谁知,下一秒,锋利的撞击声炸响在他耳边,光线如饥似渴地簇拥进来,木制橱门上赫然一处大洞,木板断裂崩碎,是斧刃劈凿的痕迹!
根本没有任何的反应时间,碎裂声再次炸响,光源明灭,他看见了迎面而来的苍冷刃光,他一歪脑袋,下一瞬间,一把锋利的柴斧凿在他耳侧三寸的位置,几缕发丝被斩断,飘然落在积满灰尘的壁橱底部,如果他刚才躲闪不及,整个壁橱必然已经溅自己的莹蓝血液。
不能再做这瓮中之鳖任人斧凿。
他撞破橱门,翻滚着精准落地,抬起头望向攻击者。
霎时间,两道视线锵然相撞,那女子举着柴斧,一张灿若桃李的脸,眉心一枚鲜红花钿明艳如火,少年单膝跪地,曳地的黑色衣袂边,是一块木屑,他抬眼,自下而上一道冷感凛然的视线。
“你们要怎样才肯放过我?”女子手中的斧刃如同她面上的敌意一般如芒刺骨,迎面袭来,逼着星临一个闪身直至石室门口。
不由分说,又一道冷光袭来,星临轻巧旋身躲过,说话不妨碍跑路,“姑娘何出此言?”话音未落,他两脚已然踏出那间石室,迅疾地向来时的入口掠去。
星临的一句疑问像是更加激怒了这红衣女子,她缀在身后,盛怒至极,一对远山眉紧紧拧起,将手中沉重柴斧掷在青石地面上。
星临听到身后斧刃与青石撞击的声音,如同刚才的尖笑,在通道中显得锐利,同时又夹杂危险至极的意味。
突然,原本昏暗的视线大亮起来,一股子灼人的烫意猛然袭来,他急急刹住脚步,面前的去路被挡住,炽热烈焰上下圈住了原本就狭窄的通道,熊熊火舌如同妖魔鬼怪般狂喜乱舞。
他回过头,恰好看到那女子收回手,火光跃动间,那眉间花钿也恍若一簇燃烧的火焰,衬得她面上有股末路穷途般的狠意,“跑得倒是挺快,你主子已经在地府报名姓了,今天你也别想走!”
话音未落,一条火舌横扫过来,带着凌人杀意卷上星临衣角,他脚尖一点,千钧一发之间险险躲过,落地时发出一声赞叹,“哇哦。”
火焰极灼极烫,远远超过点燃取暖时的普通火焰,已经超出他表皮生物材料的熔点,如果被灼烧,就算他是千年后人类智慧的结晶也难逃报废的结局。他不禁开始思考在这个扯淡的魔法世界里,自己是不是应该尽快将自爆提上日程。
好在这火焰虽然杀伤力极大,燃烧的时间却极短,他身后阻挡去路的火墙已经火势渐小,颓显出一个可供人穿过的洞来。
他面前的攻势越来越疾,迅疾闪躲间,灼痛一次比一次剧烈,他迫不得已展现了机器人钻火圈这一新式杂技,才得以如愿以偿,成功滚出了那通道入口。
他借机快速后掠,一脚踹开房中门,在他即将跃上墙头一逃了之的时候,他脚下动作细微一转,足尖落在瓦片上时,反而借力向后翻,又落回了庭院中。
他刚刚离开,一团巨大的艳红光辉就炸亮了他刚刚落脚之处,随即千万微小火苗在那处二次炸开,屋檐一角上的琉璃瓦霎时间四飞而散,化成风中一阵耀眼的亮粉。
这女子确实是想杀了他。不仅是想杀,还想立地为他举行一场盛大的火化仪式。
他非逃不可。
“站住!”
随着那女子的怒喝声传到他耳中,甫一落地,灼痛再次如跗骨之蛆不依不饶地纠缠上他,他低头一看,万千鲜红丝线罗网一般缚上他的小臂。
那根本不是丝线,而是那灼烈红焰凝成的极细火线,正常人触碰这滚烫火线,必定会痛到直接晕厥过去。
星临不一样,他的疼痛阈值被他的前支配者人为调低,对常人来说只是轻微程度的疼痛,如纸张割伤手指,对他来说,是百倍的痛感,与尖刀抠挖脑髓的惨绝无异,可他偏偏不会晕。
更不用提现下鲜红火线攀附,衣物焦糊,他被尖锐的疼痛狠狠攫住,眼前阵阵发黑,剧烈疼痛激起一连串怒意,他抬眼往向那红衣女子,惯常无害的一张脸流露出几分幼兽般天真的凶悍感。
他手指颤抖地蜷起,恶念陡生。
这一刻,他不想管这女子到底误会了什么,也不想顾及是否能洗脱自己的嫌疑。面对这位将痛苦作为见面礼慷慨赠予他的陌生人,他只想杀了她。
胡思乱想间,更多的红线尖刺般飞速袭来,在他缩小的瞳孔中倒映出万千点璀璨亮光。
红线即将刺入他皮肤的瞬间,深蓝暗光流转过他眼底的刹那——
一道白虹般的亮光如流星直坠,与那密集红线迎头相撞,爆发出耀眼的亮,随即两道颜色各异的光芒霎时间同时溃散在空气中,在星临的视野中留下一大片光翳。
一个白衣人落在他身前,恰好被那片永昼般的光翳包裹住,折扇刷然展开之后,是一道熟悉的声音。
“打不过就别硬扛,到我身后去,躲远点。”
那边,鲜红丝线漂浮回那女子的两袖之间,映亮了她的冷冷目光,她嗤笑一声,“日沉阁吗,真是百闻不如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