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华好像很不再意罗望的态度,仍微笑着说:“我有个疑问,罗先生父亲的死很有可能与日本人有关,像你这种具有全挂子本领的人为啥不上抗日战场,为父报仇。为啥不做一名战士,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却选择了经商来安身立命,这是我的一个疑问,想从你这儿找到答案。”
罗望腾地站起来激动地说:“我想过,可惜了啊,我一直弄不清该为谁、为啥去上战场,为腐败透了的大清朝?为掠夺百姓的军阀?还是为自己,当然,也就是想想而已。
人一辈子有许多事,自己能够把控的能有几件,谁又能选择、掌握自己的生活呢,宋长官能吗!
清朝时国家上有皇帝、民国时有总统,都养着几百万的军队,他们不能保境安民,国仇家恨却要让手无寸铁的百姓来承受,你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有罪的是他们、高举庙堂之上的他们才是罪人,这个国家和民族的罪人,他们才是可恨的人。我应该向这些败类讨还我父亲,千百万战死的中国人的家人应该向他们讨还自己的亲人。
一个连子民都保护不了的官府,不可恨吗。侵略者固然可恨,他们更可恨。我父亲不过是一个没落王朝恶行中的牺牲者而已,当年我也想过上战场报仇雪恨,这样和那样的原由没有成行。宋副主任,这是我最大的羞愧,难于向子孙启齿的耻辱,你可算是找到我的疮疤了。”罗望把茶碗重重地墩在桌上。
宋华仍然微笑着说:“看来你也是痛恨旧社会的嘛,我还以为你在那个社会状态中成就了一番事业,活的顺风顺水,一定会留恋它呢。”
宋华这几句话貌似轻描淡写,却句句诛心,让罗望无言以对。他成功将罗望逼到了墙角,目的达到,从抽屉里取出几张纸说:“是从你办公室里搜出来的,下面的事情你解释一下,王处长开始记录。”
“第一件,是马匪团长给你写的一张说明,免了你工人的兵役,这说明你为马匪提供了服务。
第二件,你和马匪韩起茂、伪县长成锐弟勾结起来倒卖抢来的军粮,牟取暴利。
第三件,你使用马匪因伤退伍的士兵,换取伪政府的免税政策,为他们救治伤号,死心塌地充当马匪走狗。
第四件,……。
第五件,……。
最可恨的是你公然纳女红军为妾,致使她们不明不白地死在劫匪手中,吴燕山的这份说明就是证据。说吧,老实交代,争取从宽……。”
罗望脑子里“轰”地一声,大脑就像要炸裂开来,他使劲揉搓着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罗望不明白宋华的目的是什么,但察觉到他前面那些铺垫,就是为了把自己逼到死角,列举的问题中,也只有最后一件能置自己于死地,还会牵连到吴燕山,进而映射到李奇,于是,他放缓语调,开始讲起事情的经过,他讲的很慢,许多细节都要想上半天。
做记录的王处长起身吹灭了油灯,宋华才发现已经到了凌晨,这时,罗望也讲出了最后一句话:“王芬姐妹俩还活着,半个月前我还见过王芬。”
宋华猛然明白罗望在拖延时间,急促地说:“你说什么,你还见过王芬,想把死人说活。你很不老实,避重就轻还胡编乱造,你会为自己的不老实付出代价,王处长,马上派人到扁都口检查坟墓。来人,把他带下去关起来。”
门突然被推开,浑身冒着热气的李奇进来了,大声说:“王处长、罗先生你们都出去,我和宋副主任有事要谈。”
罗望露出了微笑,出来后站在了离门口较远的地方。
不一会儿,里面传出高亢激烈的争吵声和拍桌子的声音,而且是宋华的声音更高、语速更快,“你胆敢违反野司首长命令,把土匪、马匪头子收笼到身边,还包疪资本家,我要到上级那里去告你。”
罗望听刘甲说过,李奇是新成立的张掖专区行署党高官,是张掖地区的最高领导,他虽然还没有弄明白书记是什么官职,却明白最高领导的含义,对宋华胆敢顶撞李奇感到惊奇。
就在里面争执不下时,刘甲、吴燕山来了,后面跟着王芬。
王芬没有看罗望,径直推开房门,争吵声戛然而止,传出宋华战战兢兢地声音:“王院长,您来了,您请坐。”
“罗望当年救出的是我和我堂姐,宋华,我警告你,不要违反党的政策,更不要借故整人,这种手段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放人。”这是王芬的声音。
“您的名字是王定西,不是王芬,你堂姐王……,”
“闭嘴,我只能告诉你王芬就是我王定西,至于我姐,不许你提一个字。放人,听见没有。”
里面的三个人出来了,宋华说声:“王处长,履行放人手续吧”就低下头走了。
罗望一头雾水,在最高领导面前还趾高气扬的宋华为什么那么惧怕改名叫王定西的王芬。
李奇和王定西亲自送罗望回家,路上,李奇说:“罗先生,我们的人仅凭举报者的一面之词,用不恰当的手段对你抓捕、诱供,伤害了你,对不起,我向你道歉!请你相信我们,支持我们的事业。还有呐,我看了供词,关富智在牢房里对你说的话,你得换个角度去想,特别是对刘老先生,那样的评价是有失公允的、偏激的,无论咋说,刘老先生都是一位值得让人尊敬的开明绅士。”
“李书记,我相信,你们身上有一些东西和清朝、民国官员不一样,不过,你们中的人也是良莠不齐啊,有的人还是旧社会官员的做派。”罗望说。
王定西的话就没有李奇委婉,“这姓宋的一肚子花花肠子,想抓住罗望,扯出吴燕山,牵连到李书记你,旧军官的恶习不改。”
“啥是旧军官?”罗望问道。
王定西说:“他原来是旧军队里的高官,起义过来的,据说……。”
李奇咳嗽一声,王定西不再往下说,快到家时,罗望看到刘英子、林兰英和三个孩子齐刷刷站在门口张望,想招呼李奇、王定西进家坐会儿,李奇很忙,拒绝了罗望,王定西说:“李书记先回,我想看看当年住过的房子。”
进了街门,王定西对刘英子、林兰英点了下头,径直走进住过的房子里闭上门,把罗望一家人关在了门外。
许久,传出一声:“罗望你进来。”
罗望犹豫着推开房门,王定西抹了一下眼睛又说一句:“进来啊。”罗望看了看刘英子和林兰英后进了门,王定西关上门,双手环抱住罗望的腰,头靠在胸口低声细语说:“我要进疆了,以后可能见不到你,就此别过。娶妾的事千万不要抖搂出去,这是对你好。往后做事多长点心眼儿,知道刘元柱为啥临死露出了笑容吗,那是因为看见了我,只要我在甘州,就能洗脱你的罪名,你安全了,他的那些不动产就是安全的,比起他,你差的太远。记住,响应党和政府的号召才能生存,否则,只需一纸文件,你就不是你啦。唉,真想实实在在地给你当回老婆。”罗望拍拍王定西后背说:“知道了,走吧,时间大了不好。”王定西噗嗤一笑,说声:“耙耳朵”就推开了罗望。
一家人送王定西出门,就在和罗望握手告别时,王定西又轻轻叫了声“哥。”
打从王定西把罗望叫进门,刘英子就阴沉着脸,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王定西走远了,林兰英看到罗望还呆立着,说道:“人家这么有情有义,不舍得了吧。”
罗望笑道:“妹子、媳妇,赏口饭吃吧,我饿。”
多年后的某一天,罗望在报纸刊登的照片上认出已经改了名字的王芸,方才明白宋华惧怕王定西的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