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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声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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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醒了,蹬腿伸胳膊打哈欠,扑楞着两只圆眼睛看屋子里的三个人,撇了几下小嘴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刘英子忙着抱起来,手伸到小被子里摸了摸说:“没尿也没拉,又饿了。”

母亲接过来说:“去给烧牛奶,炒面糊糊别放多了,太稠了不好消化。”孩子哭声越发大了,林之甫把拐棍靠在墙上说:“来,爷爷抱,”说着从母亲怀里抱过婴儿,嘴里念叨着:“我娃乖,乖娃儿,心疼死爷爷的乖孙儿哎。”孩子竟止住了哭声,母亲说:“这孩子就和你亲,只要在你怀里就安静了,你抱的回数比他爹还多呢。”“那是,我孙子嘛,他爹忙嘛,我一个大闲人。”林之甫摇晃着手臂说叨:“乖娃儿,可怜的娃儿,没娘的娃儿爷爷奶奶疼。”

母亲听林之甫的念叨,先是脸一热,接着鼻子发酸,用手背抺了几下眼说:“他爷爷,来我抱着喂吧。”接过孩子盘腿坐在炕沿上,两人没话了。刘英子看着两个人怪怪的,双手递过碗不言声退了出去。

罗望和刘甲聊了会儿厂子里的事,林之甫就出来了,在院子里高声叫刘甲:“刘甲,走吧,去看看宝儿。”

林之甫在刘家看了看熟睡中的外孙,就和刘元柱到了堂屋,晚饭也是下人送过去在里面吃的。刘甲见天色已暗了下来,两人还没有出来,就进了堂屋,只见父亲端坐在椅子上,岳父背着手站在窗边,似乎是在看外面的雨,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刘甲说:“天快黑了,我让魏宝套车去,有事明天再说吧。”刘元柱站起来走近林之甫,拿起立在窗边的拐杖递给他说:“让魏宝套车送你回吧,老兄弟,我们都是食人间烟火的世俗之人,人言可畏,唾沫星子淹死人呢。”

林芝甫接过拐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刘元柱听:“谁人背后无人言,背后谁人无言人,又不是悖人伦灭纲常的事。”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老哥哥得帮一把,我自己走,不用车了。”

刘元柱边送林之甫出门边说:“这种事得慢慢来,交给天老爷吧,养好你的身子骨才是正经。”

送走林之甫,刘元柱对刘甲说:“你可能感了风寒,小心别把病气儿过给宝儿,你妈那儿有约牧师给的药,先去吃一包,我在堂屋等你。”

刘甲吃完药进了堂屋,看刘元柱愁眉苦眼地喝茶,问道:“爹,碰上啥难缠事了?你俩喧了这么长时间。”

“不是我,是你,你老泰山今日雨地里苦巴巴地来,除了想闺女、孙儿,还惦记着给罗望续妻的事,打算让你去说,”刘元柱的话没说完,刘甲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说:“这怎么行,人死才过两月,真真地尸骨未寒、坟头未干,我们就张罗着给人家续弦,我这老泰山是不是伤心过度把脑子烧糊涂了,爹,这事不成,我根本开不了口,罗望会把我踢出门的,你也知道他心里只有一个林梅英,根本就不可能娶别的女人,这老泰山真是的。”

“甲儿,老林说的还是很有道理,乘孩子还在婴儿期不认生,赶紧给找一后妈带着,时间一久母子就有了感情,就怕人说闲话嘛。”

“人说闲话到没啥,怕的是罗望别不过劲来,哎爹,我老泰山看上了谁?”刘甲问道。

刘元柱说:“还能有谁,刘英子嘛,虽然这几年一直在罗家,说到底还是个下厨房、弄针线的下人,门不当、户不对的。”

“是个不错的人选,先不声张,我找机会让老泰山把她收为干女儿,事情就好办。”

“是个好主意,就是有点那个。唉,先顾活人吧,林梅英再好也不在了。”

刘甲觉得两位老人说的事不止这些,父亲不说,他也不好问,于是接着话头说:“既然爹也赞同岳父的意见,那我想点办法促成此事,不过这种事得看缘份,爹早点歇着吧。”

罗家的晚饭吃的较迟,等工人们下工都离开后,罗望在每个作坊转了一圈,锁好门才进了堂屋,看到桌子上只摆了三套碗筷,说:“刘英子,去把梅英的碗筷摆上,说了多少回,这点事都记不住。”刘英子看了母亲一眼,低头出去了,母亲说:“望儿,两个多月了,”“娘,摆上吧,这样我心里踏实。”罗望打断了母亲的话,母子俩有点较劲。

吃完饭,罗望到母亲房子里抱着儿子逗弄,孩子扭来扭去不舒服,母亲接过来说:“没事多来亲近亲近儿子,心里的事该放的就要放下。”

“娘,我明白,只是心里觉得。”

“你不明白,儿子,你是男人,你活的坦坦荡荡,没有亏欠任何人,你要担得起父亲。梅英再好阳间世上留不住嘛,去了你的心障,忙你该忙的事吧。”母亲说完不再搭理罗望,只顾着哄孩子。

罗望有点恍惚,出门来到院子里。雨依旧在下,已没有了刚开始时的气势,紧一阵、松一阵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在廊沿下站了一会儿,心里空落落地,自言自语道:“梅英,等孩子百天了我抱着他去看你。”顺着廊檐走到办公室里,拿出本子把这几天要做的事一一记下来,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起身吹灭油灯准备回卧室,又觉得回去也睡不着,索性再次点燃油灯,拿出了账册。

雨后的空气格外的清香潮润,大清早,罗望开始了晨练,院子里的青砖已经有了几道凹槽,经常踩踏的几块已开裂。走了一趟拳脚,觉得身上还是紧巴巴的,对旁边抱着衣服的刘英子说:“衣服放回去,把刀和棍拿来。”

舞刀弄棒地又练了一阵,浑身舒展开了,长出一口气。接过刘英子递上的手巾擦脸,见刘英子捂着嘴笑,说:“快打来洗脸水来,傻笑啥呢。”刘英子说:“掌柜你看手巾,眼睛都成狗熊眼了。”罗望抖开手巾,看到上面的黑油烟,自已也笑了一下,随即又沉下了脸。

昨晚在油灯下熬的久了,鼻孔、耳朵里钻了不少黑油烟,眼睛也定是两个黑眼圈,要是林梅英活着,睡前就会给自己洗干净,何至于留到早上,刘英子看罗望变了脸色,捂着嘴不敢再笑。

母亲出来看着罗望洗脸,说道:“又熬夜了,睡前也不洗洗,你看这盆黑水,”罗望没有回应母亲的话,接过刘英子手里的衣服穿上,说:“刘英子快去弄早饭,我一会还要出门。娘,壮儿醒了吗?”

“睡的实踏踏地,夜里闹吃、闹喝,天亮才睡,有点颠倒黑白了,你身上的衣服有汗味儿了,男人身边是得有个女人照料,看衣领上带汗色了也不换换,……。”母亲边给罗望拉伸衣服边唠叨着。

罗望顺从地由母亲摆弄,脑子里全是生意上的事,母亲的话也是从左耳进右耳出,并没有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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