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当她终于得以瞧清燕飞秋的容貌,却又莫名觉得她昨夜万般诡异之处全都变得无所谓,如她这般女子,性情稍稍有些古怪又有什么打紧?
月流烟不曾习武,出身尊贵从小娇生惯养,她过去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后来落了难也没得到什么话本奇遇成为人上人,如今辛辛苦苦一整天也不过是勉强度日,实在是没有什么多余的力气去关心别人。
小丘村虽然诡异神秘处处透着不详,可好歹这里也算是给了她一处落脚的地方,她不是什么圣人,能在一切尚未发生之前开口提醒陌生人,已经是她此时能做到的最大努力了。
月流烟揪着手指低着脑袋,心中有些愧疚,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燕飞秋比她略高些,长发披散肤色病白,一双眼漠然注视她良久后,蓦地翘起了嘴角,声音是十二分的愉快。
“你怕我。”
月流烟后颈突地一紧,像是被人猛地一口叼住了不设防的脆弱皮肉的可怜幼兽,连呜咽也不敢。
“你在这生活,瞧着似乎是十分怕这儿的人。”燕飞秋低低了起来,她幽幽道:“但你更怕我……更怕只见了一面的我。”
这多有意思呀。
燕飞秋眉眼弯弯,笑得十分欢喜。
她太久没见过活人,洛花风的反应她有些看够了,偏巧这关键处又出来个怜人的小家伙,此刻可以说是真心实意的想要逗弄一番且不存半点杀心;只是她在那鬼地方待得久了,周身气度与常人全然不同,燕飞秋眼中的玩耍,在月流烟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面前,无异于毒蛇缠颈,恶鬼绕身,无形无迹无处不在的深切恐惧,如这挥不散吹不尽的幽幽冷雾,缓缓沁入月流烟的血肉骨髓之中。
红雾飘荡,将落入溪流的水桶拎了起来,重新送回月流烟的手中,她细白的手指拎着装了小半桶水的木桶,勒的手指发痛。
来自手指上真实的疼痛感,换回了些许微妙的清醒。
“我名燕飞秋。”
冰冷的手指似乎是刻意划过了月流烟脸颊上的疤痕,她轻言低语,眉眼之间一点真情实意的怜爱却反倒让人后脊发寒,月流烟战战兢兢不敢乱动,任由燕飞秋的苍白手指划过她脸颊上所有狰狞丑陋的疤痕。
然后,离开了她的皮肤。
“现在,”她笑眯眯地开了口,一脸好脾气的问道:“能告诉我你昨夜为什么让我不要来了吧?”
她现在,对这片地可是好奇得很呢。
月流烟咬了咬嘴唇:“……我若仍是不愿说呢。”
燕飞秋眨眨眼,嫣然一笑。“可你怕我呀。”
月流烟曾是万众瞩目的美人,知晓这世间世人对美人有多么仁慈宽厚,敬如天上月,护成掌心珠。
可这红衣女子,却像是全然不懂被人爱护敬慕是何等滋味一般,她不知道如何利用自己显而易见的优势,却又轻车熟路的放大了自身所拥有的另外一种更加可怕的东西。
如罪,如恶。
如不可窥测的深渊。
燕飞秋抚摸着月流烟细弱的颈子,指尖感受着她鲜活温热的生命力。
“你想知道,你为什么会下意识地怕我吗?”
她像是说着什么最普通不过的俏皮话一样,对月流烟笑得眉眼弯弯。
月流烟喉咙发紧,却丝毫不敢乱动。
——仿佛,旁人对她的恐惧,对她来说才是最理所当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