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赵让和元明空两人客套的夸赞,海迪耶仍旧保持着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表示自己早就有言在先,但凡入住“青衫客”的人,就一定是自己的朋友。既然是朋友,自己就一定要招待。
在西域,招待客人的主家一定要来在客人前,走在客人后。他迟到了,就是错。犯了错,就得罚。
海迪耶挥挥手,楼梯口的四名姑娘立马走上前来,双手跟变戏法似的,轻轻一晃就出现了一壶香醇的葡萄酒。
“这样怎么能行!”
阿奇滋忽然出手,快若闪电地从当先姑娘的手中,拿过酒壶,掂量着说道。
姑娘反应过来后,却是不敢贸然出手,很是委屈地看向自己的主人海迪耶。
好在海迪耶并没有怪罪于她。
这名姑娘虽然是个武修,但比起阿奇滋而言,聊胜于无。
“阿奇滋掌柜莫不是要仗着店大欺客?”
海迪耶打趣地说道,脸上的笑意自从他到了二楼后就没有变过。
赵让听着听着,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头。忽然反应过来这俩西域人,竟然在用大威话交流。
如此一来,整个春华楼二楼能听懂两个人说话的人,寥寥无几……只能从他们俩的表情和行为上猜测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再大的店,也比不上落日马场大啊!我哪里敢欺负海马主!”
海迪耶的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脸上的彬彬有礼地微笑,眼看着就要崩溃。
赵让很奇怪阿奇滋这句话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明明落日马场的主人是个多么令人骄傲的头衔!
他不知道的是,海迪耶平生最恨别人叫他马主。大威的马贩子,出价比西域人高了至少三倍,可得到的落日马场的健马还是少的可怜,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称呼的问题。
在西域有一种特殊的药品,正是从万里之外的南海运来的海马。晒干磨粉,早晚各一小勺,用蜜水冲泡后服用,便能“老夫聊发少年狂,一树梨花压海棠。战退玉龙三百万,化作清都山水郎。”
“海马主”,这三个字听上去就像是这种特殊的药品。海迪耶武道修为堪称西域剑豪,加之正值壮年,怎会服用这种药物?因此每当有人如此称呼他,心里都会极其厌恶,便也对此人毫无好感。
阿奇滋当然不会不知道这点。
他是故意的,为的就是让海迪耶难堪。
果不其然,二楼的众人在看到海迪耶脸上的笑容崩塌后,所有人都知道阿奇滋扳回了一盘。
但他们也不得不佩服海迪耶的胆量!
算算时间,海迪耶应该已经有二十年左右没进来过黑街一步。
而阿奇滋差不多也有二十年左右,没走出过黑街一步。
整个单夜过王城的人都知道海迪耶和阿奇滋有仇,已经到了老死不相往来,见面必分生死的地步,可惜没有人知道这两人是为何闹成这样的。
要知道这在二十年前,这两人可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好兄弟。
“客随主便,阿奇滋掌柜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海迪耶调整了许久,笑容才重新在脸上绽放。但硬生生拉扯出来的,就是不如原本生发出来的自然。
与海迪耶不喜欢旁人称呼他为马主不同,阿奇滋最喜欢被叫做掌柜。
他觉得这个从大威传来的词,有种不同寻常的魔力,颇有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气派。
“呵呵,这几位住在你的青衫客中,是你的朋友。现在在春华楼中,却也是我的客人。”
“既然你都说了客随主便,我要是你,就绝对不会来黑街!”
阿奇滋的双眼像是两颗寒星,锋锐又坚定,死死地盯着海迪耶。
见阿奇滋发狠着急,海迪耶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自然起来,又恢复了先前彬彬有礼的模样,说道:
“先来后到,你却偏要争先。谁让你的黑街要比我的青衫客远?所以先是我的朋友,再是你的客人。”
客人可以有很多,当客人也并不难。陪客人充其量是一种应酬,而朋友却不是。
虽然朋友也可以有很多,但成为朋友的门槛决计比客人要高得多。陪朋友一定是意气相投,肝胆相照。
赵让听了半晌,终于是听懂了这两人在争什么。
池中鱼,灯下黑。
自己等人竟成了秤杆上挂着的秤砣,海迪耶和阿奇滋都想往自己所在的方向拨弄。
“不如一起!”
元明空都没想到赵让会突然站起来这样说。
海迪耶和阿奇滋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赵让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余地,继续侃侃而谈道:
“客人来的次数多了,年岁长了,就能成为朋友。朋友见得少了,联络稀了,也会变成客人。既然能相互转换,又何必分得那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