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单是薛霸在看,边上的老蔡将军也盯着这里。
三都面前的是回鹘铁人,这跟归义军真不是一回事。尤其此前不久才狠杀了一场,蔡将军打起来不说闲庭信步吧,那也是游刃有余、得心应手。
可是,方才后方传令,蔡海江也同薛霸一样立刻带队后退。
蔡将军边跑边在心里默计脚步,约摸走了百步左右,忽然,令旗又变。
“止步!回击。”
三都的令旗立刻摆动,传骑飞速在阵间穿梭。
二都薛霸的令旗也几乎同时改变。
队副郭雀儿眼尖,看到令旗变动,忙一脚刹车站住,高喊:“整队,整队。”
各阵军士纷纷停下,伤员都被堆在一边,迅速以队为单位集结回身。
跑在最后的各队人马动作稍慢,但是十五队以及他们身侧的一共六个大队已在各自队头的带领下,毅然决然地回身杀去。
是的,唐军今天又玩了一把诱敌深入。
王可与友军错身而过,正与追来的归义军迎面相遇。
不过此刻的局面却与方才大不相同。
追击途中,起先归义军还能勉强维持阵列,但是跑了一百多步,前后左右就不免有些散乱。别小看这百多步,身上扛着几十斤铁衣,怀里抱着十斤的大枪,可不是无担一身轻啊。
对,刚刚还拼杀了许久呢。
归义军再与唐军相接,已是前后脱节,队形不整。
二都的武夫们就抓住这个短暂的时机,挺着长枪猛扎,迅速形成局部优势。
三都更是从容,将晕晕乎乎追上来的回鹘崽子彻底杀了个懵登转向。
在后待机的友军也已增援上来,唐儿排着整齐的阵型,将不论是归义军还是回鹘兵都压得渐显混乱。
随行的骑兵也适时出动。
方才两军交接,这些伴随而行的骑军没有机会发挥,撤退时则是他们走得更快,提前拉开了冲锋的距离。此时,以战骑在前,陷骑次之,游骑在后,唐骑再不留任何余力。
老牧民乌罗出自赤烈部。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随着别都鲁那辈牧人老的老,死的死,军中岗位也在陆续星火传递。乌罗本已是一都之主,只因此次西征,左龙虎军与常捷军混编重组,这才被安排进三都带领骑兵。
其实是有点屈就了。
前面交手是步军拼命,他们骑军没有戏份,只负责伴随前进,闻令撤退。
此时回身一击至关重要,乌罗亲领着五十战骑在前开路,只见他右臂高擎,左手前托,一杆大枪被他举过头顶,槊锋向下,左刺右戳,率众从归义军的当面突入,斜插进去,片刻就将军阵打穿。
阵前钓鱼,唐军故技尔。
不久前才耍了嗢末一把,可惜就是好用。
一线的士兵站在地上,只能看到眼前的敌军退却。生死之间,哪有功夫分辨真伪?便是阵中的将领碍于阻隔,一般也搞不清楚状况。
当然,这贱招也不是谁都能用。
尽管归义军从张义潮时期就号称恢复汉统,也确实在许多方面做出了表率,但是,他们毕竟陷蕃日久,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吐蕃的许多习惯。
比如,他们的大枪师承吐蕃,就比唐军惯用的要长。
比如,前队战死后队顶上的这股悍勇,也很有当年吐蕃人的风范。
但凡事有利就有弊。
比如,吐蕃军队从来玩不了唐军这么花的微操作,于是,陷蕃百年的归义军也没有点开这项技能。甚至在他们的脑海里,想没想过都很难说。
同样遭灾的,还有跟在归义军身后疯跑的一千回鹘崽子。
归义军与唐军大枪对戳的时候,他们是绝不上去帮忙。等到发现前面节节胜利,这帮蠢货就来劲了。眼见归义军开始追击,这帮回鹘英雄们也人人发足狂奔,想要冲上去也抢一口。
于是,正在乘胜追击的回鹘英雄们就被唐骑果断开膛,肠子肚子流淌一地。
大唐铁骑血染铁衣,一往无前。
“杀!”
皇帝持刀强,一一上秦王。
问贼勇勇勇,拟欲向前汤。
大唐的武夫,往早数几千年是前无来者,当代战力天花板。
甚至在向后再看上千年中,大唐的武夫们也是一座历史的巅峰,是后世那些不肖子孙们难以逾越、只能仰望的巅峰。
大唐的武夫不但装备华丽,不但战技娴熟,更重要的是他们胸中有一团火,有一腔血,有一股睥睨天下的豪迈。
他们,是华夏的脊梁。
此时,这脊梁还在,还没有断。
后世有云,国恒以弱丧,而汉以强亡。
其实,大唐,又何尝稍逊强汉?
用马槊,用横刀。
用华丽的明光铠。
用高大壮硕的唐马。
三百年来,大唐的武夫们教会这个世界一个道理:
大唐,就是这天下当之无愧的父亲。
三百年来,大唐的武夫们并不曾真的滑落。
……
崩溃,总是这样来得毫不经意。
随着唐骑的短促突击,归义军与回鹘人的铁人彻底陷入混乱。
王可已将脱力,但是听到鼓角大作,他仍然咬着牙,带领全队仅存的军士奋力反击。
他的动作早已变形,但是对面的归义军更加不堪。
片刻之前,归义军还在与他们奋死搏杀,甚至一度压得他抬不起头。
此刻,对面的军阵却已完全丧失了组织,有掉头逃跑的,有彷徨无措的。
可能还在疑惑,怎么就败了?
唐军自觉地保持着阵型,仍以各大队为单位有序压迫。
王可与边上两个队伍自然而然地结合在一起,近百铁人相互掩护着,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哎呀,串台了。
骑士们在目力可及之处反复穿插。
郭雀儿抱着陌刀也扑上来。
小伙子明显气力有些不济,却毫不畏惧,紧紧追在归义军的身后。
杀!
杀!
杀!
唐军最先陷入混乱的党项兵也重新找到了方向。
他们本来已被归义军压得节节后退,可是忽然之间归义军的军心就乱了。
别误会,阵前后退诱敌,这种高难度项目是万万不会让党项人表演的,他们能站住阵脚不崩溃就可以啦。
曹仁贵打错了主意。
他以为归义军能够迅速压垮党项羌然后侧击,可惜衡山都竟如此顽强,硬生生以劣势兵力顶住归义军的猛击。哪怕边上的常捷军后退诱敌,没有得到撤退命令,这些党项汉子们也是咬紧了后槽牙在死顶。
纵然无力反击,至少没有立刻崩溃。
而一旦侧翼的归义军开始溃乱,尤其当唐骑开始突阵,还占着上风的慕容归盈却率先破了胆子。
唐骑从侧向闯入,如铁犁,将原本有序的归义军翻得七零八落。
与敌同死的勇气已经荡然无存,慕容归盈竟在唐骑面前弃军而走。
于是,归义军无可避免地彻底乱了。
横山都立刻反击。
哪怕不如边上的汉儿般井然有序,横山都的党项汉子们好歹也在各级将校的呼喝下重整了阵型,继而舞起陌刀,尽情劈砍。
陌刀,古之斩马剑也。
其实,陌刀不过是七八尺的一柄钢刀,从来不是什么无敌的武器。
真正无敌的,是大唐的武夫,是大唐的男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