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战,这帮混蛋会不会把周某人推出去挡刀?
要说走,这凶神恶煞的,怕不得扑上来咬死我。
感觉左右难办的周易言牙咬下唇干脆不说话,心曰,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要死一起死,反正爷爷绝对不出头。
他不说话,却有个回鹘将军有话说。
只见这将一头小辫子垂在脑后,头顶一朵镶金尖顶花形冠,身着红色花边圆领窄袖袍。脸上贴着金,耳穿大银环,造型突出一个“花”。面容红润,声似洪钟。“大汗,不若……不若走避。”
嗯?
乌母主可汗闻言一惊,看向那将,道:“毕离遏,这是怎么?”
毕离遏,这可是回鹘有数的勇将啊。之前唐军来袭,正是毕离遏这厮屡战屡败,哦不对,是屡败屡战,誓死拼杀。尤其最后,也是毕离遏拼死突击,击伤了唐军诸将,迫得唐军退走。
怎么,他竟然说要走?
乌母主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强压着心中的不安。他故意不答,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看毕离遏的两撇八字须翻飞舞动,郑重说道:“大汗,唐军势大,硬碰恐非良策。便是侥幸得胜,损伤必众,亦是便宜了归义军与龙家。
草原广阔,何必争一时短长?
唐儿远来,岂能持久?
且避其锋芒,待其怠惰再回军击之。
亦可与嗢末、诸蕃交通,相约共逐唐人。”
此言一出,众皆错愕。
作为击退唐军的第一勇士,这样说话?
兄弟,咱修这个王城花去多少心血,说不要就不要了?损失算谁的。
面对这些族人怨愤的目光,毕离遏视而不见。
打得过打,打不过走,这是草原人的保命绝技。
当初来河西,回鹘人人困马乏,十分虚弱,也曾几次败在归义军手下。最后他们正是靠着跑得快打不死的这子股韧劲儿,硬熬得归义军没脾气,终于在甘州落了根。若当初跟归义军死磕,回鹘人不会有今天。
如今来个更横的,那就再避一避呗,保存实力以待来日。
毕离遏言罢,双目囧囧地看着大汗,等待决断。
“毕离遏,不同,不同啦。”乌母主苦笑着摇头叹道,“若能走,我怎会犹豫?甘州不比漠北,回旋余地不大。
走?哪里走。北走草原,南上高原,还是一路向西?
漠北无我容身之地。
高原苦寒难活。
一路向西……
嘿嘿。
唐军亦非归义军,其已占凉州,背靠灵武,我若走,便休想再回来了。”
毕离遏感觉大汗这几个说法都站不住脚。“高昌那边有族人,彼若念同族之谊便罢,不然,破纸不难。
吐蕃一盘散沙,青海、九曲之地亦称丰足。
草原无主,如何回不得草原?黠戛斯人,也不是当年那般了。
至于这甘州,回不来便不回来。”
毕离遏不明白,回鹘人,什么时候要被一座城,一个小小的甘州拖累?曾经,他们的祖先也是从河西北奔草原,成就了回鹘汗国。再来一次,有何不可。
我!乌母主大可汗忍不住要骂娘。
草原无主,但是草原苦啊。
部人们在甘州过惯了好日子。有唐儿种粮,有牧场养羊,一年四季水源充足,罕有白灾。回草原?真回得去么?
南下,才是草原人的梦啊。
在河西辛辛苦苦几十年,难道就此放弃?
毕离遏还待再说,已为大可汗摆手打断。
看这些家伙完全指望不上,回到王座,乌母主决定乾纲独断,道:“周将军,多派探马看住凉州。
遣人去凉州,瞧瞧嗢末诸蕃什么情况,试试能否说得彼辈起兵。
唐儿才多少人?凉州二三十万口,闹起来,管得住么?
毕离遏,继续征募各部勇士,需防着唐儿冬日来袭。”
冬天搞突袭,可是唐人的故技。
乌母主可汗的弟弟阿咄欲补充道:“大汗,还应遣人往沙州,往肃州。此番与唐儿战,归义军、龙家亦须出人出丁。”既然下定决心要干,归义军和龙家这俩反骨仔就不能闲着。
乌母主认为弟弟提醒得很有道理。
既然认了回鹘做爸爸,这会儿就该拿出孝心来了。
哼,绝不能给他们背后偷家的机会。
大可汗遂做下决定,大小头人们也都表示支持。
河西之地,归义军这朵昨日黄花已是回鹘人的附庸。嗢末、六谷蕃粗陋,唯有回鹘蒸蒸日上。用不许久,或者就能一统江湖了。
凭什么唐人来了就得让?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呐。
删丹城,承载了太多寄托,回鹘人舍不下呐。
反正有坚城依靠,与唐人游斗,未必就输了。
甘州回鹘有二十余万众,之前不过是被唐人打了个措手不及罢了。今已有备,尽发丁壮集七八万大军,再让归义军、龙家等部出兵挡刀,凑个十万大军,如何不能一战?
尽管之前打得很狼狈……
不对,应该说,甭管去年怎么狼狈,最后不也赢了?
追着唐军一路,盔甲军械捡得多少,吃亏了么?
哪怕回鹘人心底里都隐隐知道,知道自己与唐军可能并不在一个层次上,但是,因为有了前面的这场“胜利”经验,更因为有这城里的牵绊,回鹘汉子们心一横牙一咬,还是决定要跟郑大总管掰掰手腕子。
呸!
大唐?
狗屎。
……
沙州。
敦煌。
自大中年间起事,归义军迄今已七十年矣。
数十年来,归义军也曾经辉煌耀眼。张义潮公时,西尽伊吾,东接灵武,土地四千余里,户口百万之家,六郡山河宛然而归。
前唐大中之治,最辉煌的胜利不就是河陇归朝么。
可惜张家连番内乱,至张承奉,又自立西汉金山国,彻底得罪了中原。
归义军,就像一个渴望母爱,却偏偏得不到母亲丝毫温暖的弃子,在这边塞绝域,苦苦求存。
收到回鹘可汗的征召,曹仁贵既不意外,也不吃惊。
当年张承奉四面开工,花费甚巨,所获不多,最后被回鹘人堵在城下,沙州都险些完蛋。对张承奉的穷兵黩武还一无所获,城中大族早已不满,遂借机逼得张承奉向回鹘磕头乞降,待其身死,又共推了他曹仁贵出来。
救亡图存。
他曹仁贵将女儿嫁给了于阗国主李圣天,结好了西边的邻居。又通过求取回鹘公主,获得了东边回鹘的谅解。此外,他迎娶镇中大族索氏女、宋氏女,团结、稳定了内部。
接掌沙、瓜数年,归义军终于从低谷走出。
只差遣使入贡中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