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宗、代宗两朝,吐蕃全取河西走廊,大唐与吐蕃在灵武附近反复拉锯,直至双方都精疲力竭,议和停战。
唐朝承认了丢失河西的现状,朔方,在这数十年的乱战中也被彻底打残。
天宝年间,灵州在籍有户万余,口五万余,灵州城里常驻近三万大军。
等到李承嗣进灵州时还有什么?城中兵不过三千矣。
大唐再次开国,作为元从中的元从,李承嗣得封夏国公,四大国公之一。
其实,他是朔方节度使,夏州,如今是魏东城的地盘。所以,严格来说,他李承嗣的这个夏国公有些牵强。
当初定下这个名号,主要是因为若弄个灵国公就太不吉利。
还是夏国公吧。
这些都不重要。
哪怕是这个枢密衔也不在乎。甚至于李三郎来信问他,对于后面出任枢密使的人选有何考虑,李承嗣也不放心上。
夏国公李承嗣的心,从来就不在塞内。
镇守义武这些年,李承嗣看透了两件事。
第一,应付中原乱战非其所长,亦非其所欲。
在山北来去如风浪惯了,李承嗣实在不能适应塞内这种一城一地的攻防战。屁大点地方,堆上几万甲士,还他奶奶地都很能打。
太惨啦。
他是运气好,镇守数年没碰上恶战。柏乡那回他是领人跟刘二对峙,躲过一劫。听说周德威的铁林军直接打残,回去养了快一年也不知道现在咋样。
这回魏州战报过来,李承嗣看着都疼。
张德几乎被打残,连一向滑头的郑老二都栽了。
毅勇军一战折了四分之一都不止……
惨呐!
幸亏爷爷走得远。
第二,那就是李家兄弟削藩之意十分坚决,过程看似温和,但结果早已注定。
将来,塞内三百州不会再有实权节度使。
只看李老三这个安排就很明白。
边将入相,这是要走回贞观朝的老路上去。
当然,从朝廷的角度看削藩没错。
可是作为藩镇节度使,李承嗣就不愿接受。
自由惯了,他不愿受那些拘束。
他无意去京畿处理那些案牍琐事,不愿参与那些波诡云谲的勾心斗角。
边塞,才是他李承嗣的天地。
所以,谁做枢密使他都无所谓。他想要的是给他兵马,给他钱粮,给他军械,让他在这边塞打出一片天地。
李三郎不是说,若拿下安西就让他做安西王么?
好,爷爷就做定这安西王了。
为了准备西征,李承嗣连夏绥节度使都让了,让给魏东城去收拾局面,他专心筹备征河西。
拿下河西,安西还远吗?
在灵州筹备了时日不短,河西的形势也摸了个七七八八。
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啊。
西边凉州屁大点地方,居然就住着嗢末,吐浑,党项,回鹘,焉耆等大小多少势力,怕不得有二三十万众?
自咸通以来,在李唐朝廷的纵容下,大唐戍兵及家眷仅保有凉州城尺寸之地,嗢末则控制了凉州周边。
不过最近嗢末实力有些衰颓,似有为一股蕃贼取代的趋势。
凉州以西是甘州。
如今州城张掖县为焉耆龙家所据,回鹘余孽则在删丹筑王城,立汗旗。
嘿,还他妈“龙”家,龙个粑粑,爷爷去了,他妈都是虫。
再以西就是归义军。
李老三天天在军中唱张义潮变文,搞得好像是他李老三的祖宗似的。唯一的好处,就是让他李承嗣早早就知道了这股势力。
为了西征,李承嗣当然要对这归义军做些解。
只能说可惜喽。
张义潮的后人张承奉自立了一个什么“西汉金山国”,自号“白衣天子”。与甘州回鹘反复攻杀,可惜于在数年前兵败,认了回鹘土酋乌母主为父。
嘿。
丢人。
丢人呐!
至于安西四镇与北庭还太远,暂时不想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李承嗣就准备先拿回鹘崽子开刀。
无他,甘州是河西最要紧的地方。
东据黄河,西阻弱水,南跨青海,北控居延,绵亘数千里。通西域,抚羌瞿,水草丰美,畜牧孳息。取甘州,与朔方相呼应,经营数载,便可继续西征。
拿下河西,安西王就算揣怀里了。
让他们在中原折腾吧,世界如此广大,何必呢。
很多人没有意识到,要说豹军谁最理解李老三,不是别人,就是他李承嗣。
李家这位三郎,心里从来就没有塞内的这些蝇营狗苟,他满心满眼都是威异域,开拓边疆。
不用猜,这小子早年间就是挂在嘴上的,只不过没谁真当回事罢了。
当初跟着刘仁恭刚刚打回幽州,其实李大郎也没想好要往哪里去,是李老三首倡着往塞外走。
到山北,也是李老三落力最大。
人们看到的是先辽王如何如何,郑守义如何如何,但是李承嗣很清楚,没有李三郎兢兢业业做买卖、搞生产,豹军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甚至于李老三是主张不着急入塞的。
李老三一直是说,塞内人脑子打成狗脑子,且在山北发展,东取渤海,西抚草原,待塞内杀累了,大军席卷天下可也!
哪怕入塞了,也只有李老三还心心念念经营山北不辍。
阿保机西奔的那次,若非大李下了死命令,若非郑老二不给力,那会儿他李老三就追着秃头蛮杀进草原了。
只不过,从前的当家人不是他李老三。
只不过,等他李老三有机会当家,已在塞内泥足深陷了。
起先,李承嗣也并不很能理解李老三,直至他在义武做了多年大帅,直到他亲眼见过了梁军的难缠。尤其当他终于有一天看明白了李大与朱全忠削藩的意图,李承嗣才彻底明白,对他这样的武夫来说,边塞才是真正的天堂。
所以,当有机会再次选择,李承嗣果断拔鸟走人。
可惜,志在四方的李三郎如今身在局中。接了卢龙这副担子,注定李三郎要在塞内熬尽余生。
呵呵,李三郎总说,干两任枢密使就撤。
他是想留点时间往外走走吧?
该说他李老三幼稚呢,还是该说他异想天开呢?
跟那几个老杀才轮庄?
呵呵,想法挺好,可是遍观史籍,有先例么?
哪怕面子上由张德或者郑守义又或者秦光弼接了,他李老三就放得开手么?
就算他李老三想放手,他手下的那些弟兄们肯么?
而如果他手下这些弟兄还都在位,新任的枢密使又该如何自处?
不论他李老三怎样想,其实所有人都不会给他自由啦。
李老三,此生都已无缘这广阔的天地喽。
反倒是他李某人还有机会。
他还年轻,正可以一路向西。贞观朝苏定方据说一气干出去几万里,呵呵,李承嗣也想看看自己有生之年究竟能走多远。
嘿嘿,那就让我李承嗣替你李三郎走一走,看一看吧!
目光在河西地理图上反复流转,李承嗣的心已经高飞。
他仿佛已经化作一只雄鹰,翱翔在广阔的天地间,映入目中的,正是那瑰丽恢弘的河陇大地,是雄浑壮阔的安西与远方。
心腹李有银忽而来报:“大帅,魏帅与宋帅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