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梁军大阵东行约有二三里地。看似已将毅勇军甩在身后,但杨延直的大军是在地上爬,追兵却是坐在马上。
这边毅勇军沿着一条斜线追击,也不必纵马疾奔,只需正常行军,两军间的距离就在迅速缩短。
行出里许,郑守义站在马上向东边远望,担心刘鄩大军靠近坏了好事。
目测梁军离营不近,此时便是想退回去也难了。郑守义就让张全领踏山都千余骑先行,去骚扰梁军,进一步延缓敌军。又让小屠子领忠武都也跟张全走快两步,并说若有战机不必等待将令。
张全是老铁匠家里的伙计,也是最早追随老屠子投军的十兄弟之一。
除了有一段日子被临时安排帮工建铁坊,张全这后半辈子都在军中厮混。尤其最近多年,老铁匠张顺举地位渐高,直接在军中花费的心思有限,手下队伍多是张全管带。最后,踏山都指挥使也就正式由他接任。
踏山都是毅勇军中出了名的万金油,什么活都能干,各个方向都有些尖子。郭屠子一手带出的好兄弟,除了部分随老郭转往毅勇都,大半都在这里,尤以游骑见长,非常适合做这骚扰的活计。
踏山都千余骑拿出看家本领,慢走变急走,急走改小跑,队伍以五十骑一队散开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向远处的梁军兜去。
马蹄踏起雪雾遮天,几与天地融为一体。
远远望来,也分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景。
这些骑士极有章法,前面有上前抵近骚扰的,中间有准备接力的,后面则有牵着备马策应的。还有一部打马向东快跑,准备要去前面堵截。
梁军看敌骑迫近,只得停下脚步,猬集一处。
铁甲部人将丈八的钢枪向外,随时迎接敌军进攻。
梁军的突骑也都纷纷上马,做好了与敌骑拼命的准备。
面对如此铁甲枪林,踏山都哪里肯来硬闯。看那梁骑未来堵截,便逼近箭程后左右分开,只将箭雨泼洒。
叮叮当当,扰得梁军心烦。
看辽贼大队还在后头,前面不过数百游骑骚扰,杨延直应军将要求,下令大军起行。交替掩护,次第行进,这是梁军的基本功课。
四阵梁骑在侧,铁甲步人结阵而行。
甲阵停,则乙阵走。
乙阵走,甲阵再走。
梁军数座军阵如此有序行进,视身侧的敌骑如无物,尽显强军风范。
踏山都满编也就一千二百骑,出征以来,有伤的,有病的,此刻也就一千一百余人。还要分批上前,还要有人在后接应,每次能投入骚扰的也就三四百骑。
梁军亦有近二千突骑,若只是应付踏山都,倒是绰绰有余。
梁骑看辽贼来犯多少,有序轮转应对,端起马枪硬上,打得有板有眼。
踏山都是万金油,队里有用马枪的,有用弓弩的,也有兼用短马枪与弓箭的,甚至还有擅用投矛的。
这种组合主要就是为了骚扰,对上无甲又散乱的草原胡骑,当然什么玩法都能有。但是面对铁衣长枪的梁军突骑,硬碰那就是胡闹,毫不意外地就被顶开。
敌骑大队就在不远,驱逐了上前骚扰的敌军,梁骑亦不敢深入追击。一个个身上还插着箭杆子,便耀武扬威地回转。
张全亲自领兵冲了一阵,放了数矢,回身望望毅勇军大队已靠上来了,又看忠武都的千余甲骑已在身侧。张指挥向小屠子一拱手道:“我再去诱敌,你在后觑得机会,狠咬他一口,倒要让这梁贼晓得爷爷厉害。”
小屠子忙应承了,安排一百具装甲骑准备配合张全叔。又自领着二百甲骑护卫,要给梁军亲手放血。
于是张全再次出击,仍以游骑在前。
梁军这边也不瞎。看到对面贼兵大队靠近,不敢托大,大阵继续缓行,却分出一阵铁甲步人,与一阵突骑配合,顶了上来。
面对如此梁军,张全与小屠子也没敢硬干,远远与梁军距离二三百步立定。小屠子心中默默盘算,对李家哥俩道:“可敢随爷爷做个大事?”
这兄弟俩跟这小屠子日久,渐渐也为他的英雄气概折服,纷纷表示,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上天入地,有何不敢。
小屠子抬头看看天气,风雪越落越大,隔着三五百步就已看不清人物。遂点起三百具装甲骑,又领了五百甲骑,将其余的队伍一发交给张全指挥,要他继续在此轮番骚扰,吸引梁军注意。
小屠子自己便借了风雪掩护,领这八百骑悄悄退后,向梁军的侧后兜转。
老行伍张全明白他的用意,遂遣军反复袭扰,要给小屠子打个掩护。
却说小屠子领了八百骑,向后绕开里许,便向西北急行。
不一刻来在梁军身后,这边未见有梁军游骑遮蔽,想必是有限的骑兵都被张全牵扯。小屠子跳下备马,将五尺多高的战马拉了,假意调整一下辔头鞍鞯,由人扶着坐上,端了大枪。
待所部皆换好坐骑,小屠子提了缰绳一把,想摆个拉风的造型。比如让马爷人立起来。奈何坐骑是理也不理,就那么低头趴着。心说,马爷我驮你就够辛苦了,还玩个屁的花。
“诸君,胜败在此一举,随我破阵!”
说罢,小屠子一夹马腹部,催动坐骑发动。
小屠子一马当先破敌,杀了个七进七出……
不不不,那绝不可能。
三百具装甲骑分作六个锋矢阵,又由三阵一前两后摆开,成左右两个各有一百五十骑的两个大阵。
另五百骑,亦以五十骑一阵,共十阵,次第伴随左右侧后。
小屠子作为主将,还是老黑的世子,谁也不愿让他带头突阵,所以,他这一阵是被护在当间的。
那两个矛头又是谁呢。
左边一个,王可是也。这厮从毅勇都转来忠武都,领了一队五十人的具装甲骑,此刻则做了一个矛尖。
右边一个,姓高名延曹,有说是渤海高家子弟,亦有云是妫州高家远支。数年前毅勇军在幽州募兵时,投在郑大帅帐下。年方廿一,身长六尺三寸,资体雄异,骁勇绝人,可力掼奔牛,手止奔马。
柏乡一战,高延曹曾随郑大帅纵横驰奔,积功在忠武都领一队战骑。
一声令下,王可、高延曹立刻引兵前出,手中丈八马枪,做了全军排头。
高壮的战马,驮着骑手装具加上自重好有一千几百斤,只能徐徐加速。由缓走到快走,要直至近前一二百步才发力冲刺。
休看这八百骑人少,可都是勇士中的勇士,英雄里的英雄。借着风雪掩护,忽从梁军侧后突出,立时就成了战场的焦点。
其实梁军自出营以来,走得稳稳当当,打得很有章法,不辍强军威名。但是,你架不住有个草包的将军害人呐。
杨延直被军将们逼着离营出来,懵登转向走了这几里地,又被辽贼反复袭扰,一会儿走,一会儿停,他强打着精神指挥调度,其实早已心力憔悴。
尤其辽贼大队贴近,杨延直更是两腿筛糠,也就是坐在马上看不出来罢了。
下面的军将们看他干啥啥不行,坑人第一名,真是将他恨之入骨,完全是因为现在都在一条船上,才没跟他翻脸。
也是因为风雪渐大指挥不便,也是底下军将们对他是全不服气,也是杨延直草包,又或者是因为敌骑骚扰强度加大,总之,后面两次调度就有点错位。
风雪渐大,辽贼围着军阵来回驰突,梁军从上到下,越来越不耐烦。只是张全人少,梁军虽然左支右绌却没出大篓子。
跟在后头的郑守义距离稍远,隔着重重风雪看不真切前方情况,没能及时发现梁军指挥上的这点混乱,这也是杨延直运气不错。
偏在此时,杨延直的将旗立在阵中偏后。
听到侧后有如雷的蹄声奔近,杨延直把眼去看,便见一银甲将领着万千虎贲从雪幕中杀出。带着疾风,那逼人的气势如火如浪,烧得杨延直面皮发烫,心里的那根弦立时就断了。
毫不犹豫,杨彦直是拨马就走。
身边的擎旗忠于职守,看杨将军跑了,也跟着就追。
好么。
梁军将士前排的被敌骑吸引不假,但是后排的却是耳聪目明。
尤其侧后的这边本身就多是随军的辅兵夫子,就是全军的短板。发现身边有奔马来袭便已胆寒,没回过神,又见自家主帅的将旗都跑了。
大伙一看,还等什么?
快跑吧。
溃乱,从梁军的后阵开始,迅速席卷全军。
只片刻,就彻底溃乱了。
王可与高延曹作为全军的矛头,就如毅勇军中的那些前辈一样,将长槊举平,调匀呼吸,转眼就撞进了溃军。
杀吧!
虎入羊群呐。
一泄千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