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军甲骑似乎没动,只有胡骑交战么?步卒没有交手吧。”
今天只有李大站得高些,能看到一点战场情况,他简单解释道:“此阵只左翼吐浑人冲了数阵,与河东军互放数轮箭,各有些许伤亡。河东军连大阵都不曾冲过一次。”众人听了默然不语。
秦光弼道:“河东军这打得……远途而来,不休整直接列阵。大同军却不见出城策应,草草一战又撤。太假了吧。有死人么?”
郑二反正在阵中甚也没有看到,就抓个胡床坐下听讲,因为太重,压得小马扎吱嘎作响。顺手从腰间布袋里摸把粟米嚼了。
就听张德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是。”李崇武接过话头,道,“吐浑人与我军是两张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克用明显是个幌子,前两日我军知道他来,胡儿可能还警醒些。这一战,他主动退却示弱,人来也不是很多,不论卢龙军有无防备,那胡儿们紧张了多日,一看河东军不过尔尔,定要心生懈怠。独眼龙家里就是沙陀胡种,对这些杀才最了解。而且他知道就算给胡儿提醒也无用。所以,袭营多半就在今晚。”
郑哥顶个谁也看不分明的黑眼圈,说:“要来快来吧。早来早走哇,奶奶地独眼龙再不来,爷爷先要熬不住了。睡又睡不踏实,走又走不脱,今日阵上俺都要睡过去了。”说着摸了把额头的汗水,结果小马扎忽然垮了,老黑一屁股坐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引得众人哄笑。
散帐回营,早有人伺候马爷刷了毛,正在喂食水。豹都是沿水扎营,营地南侧就是条小河沟,军士们挖了沟渠将水引入营区方便用水。马料主要是豆子,夹杂一些麦麸、麦子,站了一日,马爷们也很辛苦,都在低头猛嚼。
郑队头亲自检查了马匹、行李,半夜起来寻营两趟,一丝不敢懈怠。
抬头是漫天星斗,耳畔回响着鸟语虫鸣,若非明知是身在沙场,真想好好睡一觉。可是不敢呐!又是和甲而眠,套了半身的环锁铠,轻便好跑路,防冷箭也够用。从知道要来,郑二就没睡个安稳觉,昨夜一宿几乎没合眼,今日再站一天桩子,抱着四尺刀,屠子哥终于熬不住,沉沉睡过去了。
在梦里,郑守义见到母亲还很年轻,正对调皮的自己微笑。他见到老大拉着他出门,同坊间孩子们斗殴,好像是在捶刘三?然后画面一转,到了乡下,见到自己带着弟弟放火烧了隔壁庄子的草垛,原因是桂娘挨了这帮小子欺负,他跟着大舅哥去给未来的老婆出头。
原来,他们是青梅竹马。
转眼来到结婚这日,郑屠子一身喜服,跨马游街,接回了彼时还很窈窕的郑张氏。大兄与娘娘立在门前,笑呵呵地看着自己。
场面是如此熟悉,温馨。
正要入洞房,忽听尖啸哨声破空,撕破了静谧的夜,惊醒了郑二的梦。
“敌袭!”
郑队头一轱辘跳起,怀里还抱着纲刀。
营地已在地动山摇。套上头盔冲出帐篷,马都备妥,二哥夺过缰绳认镫坐好。正听得两长哨声响起,郑队头高叫:“营西集合。”背着认旗策马冲出。
半夜集合这是基础科目,豹都练得精熟。早有士卒放倒几处寨墙,数股骑流如江河入海,只片刻工夫,千余骑就向营西空地上汇聚。撤退路线已计议明白,营南是河,北面是胡儿营地,营啸后胡儿们不一定往哪里跑,但卢龙军十有七八要向东走。几万人扎一堆还跑个屁,所以他们将要反其道而行之,先向西兜一圈,再向南转东。
此时也不用谁指挥,士卒跟着伙长,伙长看着队头,队头盯着李大。郑哥的百骑迅速集结,出营门根本不停,跟随队伍打马疾奔。此时往西的,应该就只有他们一部人马,也不知跑在前面的是谁,有一杆高高的认旗倒是不假。
天光未明,瞧得不大清楚,跟着跑吧。
一口气也不知跑出了几里,郑哥抽空回首瞥眼身后。北面有点点火光闪烁,当是哪座大营着了,就着忽明忽暗的光线,无数黑影正在夜幕下奔逃,难分远近。郑队头觉得座下马儿有点放慢速度,赶紧抓起边上一匹空马腾挪上去。这会儿可不敢有丝毫失误,滚滚铁蹄之下,摔了就是个死。
身手很矫健,一气呵成。
妙哉妙哉。
前方队伍开始向左转,只听“扑通扑通”一阵响,这是下河了。
左近水文都已勘探明白,浅处没不过马背,直接泅过去就成。跟随着滚滚洪流趟过河道,队伍这才渐渐放慢了速度。郑队头俯在马背上奔逃许久,此时才有功夫好好看看营地,身后,已是冲天火焰映红了天际。
胡儿完了,老大逃出来了吧,二哥想到。这一瞬间,郑屠子深感自己渺小与无能,在这残酷的战场上,他只能随波逐流。大兄,一定要跑出来呀!郑二郎在心中祈祷漫天神佛保佑大哥平安。
队伍开始向东方快走。
一轮旭日跳出黑幕,霎时金光万道,朝霞漫天。
左侧身后都无追兵,郑队头知道已经逃出升天。借着天光,大家抓紧整理队伍,有跑乱跑散的,赶紧寻找组织归队。清点人数,不管别人怎样,郑哥的正兵全都带出来了,一个不少。善哉。
下一步就是赶回安边去。
从鞍袋里抓起吃食塞满一口。此去二百余里,抢的就是时间,按计划,队伍将日夜兼程,中途不再扎营,吃喝拉撒说是全在马上。奔逃至此,二哥实在有点憋耐不住,看队伍一点停下的意思也无,更不敢擅自离队,咬咬牙,裆下放松,一股暖流从两腿之间缓缓淌下,暖呵呵的,真爽快啊。
传骑开始奔走。
打眼一看,跑在最前开路的竟是李三郎,认旗就背在他身侧的旗手背上,呦,是陈新国。等各队头汇拢过来,才见李崇文策马渐渐追上,原来昨夜是他断后。弟兄们没多说话,但心里都默默承了这情。
队头们放慢马速,围在李崇文身侧各自汇报情况,所有正兵一个不落全都在此,但是新分的辅兵还是损失不少,这就不错啦。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人人脸上皆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再看打头领路的李崇武,杀才们再没从前或有或无的敌意,至少此时此刻是没有。
日久见人心,患难见真情呐。
讲良心话,若无日夜苦练,今次绝跑不了这么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