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如此看来,他仍旧不是什么正经老实人麽。
不知被表哥冠以分桃断袖之癖的陆识忍见陈凌的嘴唇轻微翕动,因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于是凑身去听去分辨——如若是批评,他自要辩驳一二的——
陈凌原是默默腹诽表弟的取向,万想不到说出了口,一抬眸腹诽对象冷峻的眉眼明晃晃映入眼帘——
先生们教导他君子不轻语他人之过,这教导影响过于深远,几年不读书的陈少爷依旧铭记在心,是以一时张皇失措、腰间发软,后仰时更失了分寸,竟就这么不受控制、无法遏止地倒在鸳鸯戏水的锦被上。
两腿站得笔直、仅仅上身倾俯的陆识忍叫陈凌倒下时乱动胡张的腿一勾,也未能幸免——
他们齐齐跌倒在床上,脸与脸凑得极近,两具身体贴合在一起,彼此呼吸可闻。
金钩因床铺的下坠震动再度松垮晃荡,其收不住的红纱帐子慢悠悠垂挂合拢下来,以两只金钩碰撞的铮鸣声为落幕伴奏。
陆识忍双手撑在床上,与陈凌惊愕的脸拉开一掌宽的距离。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表哥——惊慌而心思外露,多情的桃花眼里映满了他,间或水盈盈地转一轮——俯视的、压迫的角度赋予了他更多的权力,便保持着姿势没有继续动作。
“你……你还不起来!”小混账……陈凌缓过神,顿觉羞愤气恼,伸手用力地推他起身。
简直坚若磐石、不动如山……这人练得什么功夫?要么是自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打拳,荒废了力气……陈凌在男性尊严的挑诱下自觉选择后者作理由,发愿明日起强身健体再不停歇,可这一切都要先让可恶的表弟从他身上滚起来——
陆识忍抓住了陈凌的手,用力握紧将之禁锢;仿佛抓住了他的软肋,唬得陈凌一动不敢动、两颊渐渐泛起粉红霞光,与身下的鸳鸯绣花互衬妍丽。别误会,纯是气的。
“你、你快滚起来!常去娼/家的人,我还怕你身上有病,叫我无辜染上可怎么好!”
此话逞一时英雄脱口而出,引得陆识忍的深灰色眼睛微微眯起,又凑近一些,压低了声线询问表哥一个常识:
“陈凌,你可曾学过生物课、懂得一般的生理知识么?”
“什、什么?”
“我们既无性/交,怎么会传染病症?唔、或者接吻、哺乳,总归要体液接触才能感染性/病——”他把陈凌当做了无知的学生,目光在对方无意识舔舐的唇和凌乱薄衫遮不住的胸前停留片刻——以示意那些行为普遍的发生场所。
陈凌好似被教会学校出身的知识分子表弟一棒打懵了,脑海里不断复现“我们既无性/交……”
“……或者接吻、哺乳……”
“我们既无性/交……”
“……总归要体液……”
又一盏油灯燃尽熄灭,棉絮烧焦断裂时发出一声脆响。
屋里更暗了些,匍匐黑夜与洁盈月色怂恿红纱帐内奇秘的气氛氤氲弥漫、悄悄侵染富贵锦被上伏卧的二人。
“那……你有病吗?”陈凌吞咽了一口口水,漂亮的喉结上下滑动。眼下他无法思考,只能问一些可笑又直白的问题,做一些明天会扶额叹息的笑话。
可怜哉。可恨哉。吴城小霸王竟落到这副田地。
陆识忍不爱以捉弄他人为乐趣,此时却自愿戴上恶魔弥斐斯特的羊角,大笑着松开手从陈凌身上起来,“我们睡觉罢。表哥别担心,我有病无病——你总不要紧的。……睡里侧好么?”
“你……随你。”陈凌盘腿坐在床上,隔着红纱看他在屋里走了一圈、把几盏油灯熄灭。
陆识忍果然喜欢男人,和梅瑜安一般、不,比梅瑜安更甚。因为与他玩得好的、亦爱包戏子的朋友们就从不说什么“发生性/关系”、“性/交”、“体液”——混账表弟!哪有在兄长面前什么荤话胡话都说得出来的弟弟呢!
一盏油灯独零零如豆点在角落,屋内恢复寂静,但闻两道细微的呼吸。
有他人在侧,不预备能睡着,能闭眼养养精神就很好了。陈凌起初是这么想的。
可他忙碌一天、情绪几起几落的身体在电扇的嗡嗡风声里倒迅捷地进入了酣畅的梦。
梦里总算没有不知好歹的陆识忍、也没有傅先生与爸爸的鞭笞责罚和冷面怒容。
他戴着绒帽和绒手套赤脚走在及膝的雪里,手提一只盛满蜜桔和苹果的篮子,正要往婆婆(外祖母)家赶。
那里不要背经书,舅舅们也不叫他作诗作赋写篇文章来看,但夸他精神聪慧而已。
比他稍长的三位表哥更和气,请他去河边凿冰窟窿钓鱼、手冻红了则去挖炭盆里埋烤的山芋……饭白的、滚烫的、香气喷鼻的本地山芋,倘若一口吞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