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烨忍了很久,才很是丧气地道:“你就拖到这个时候才……要是我那天没跟来,你是不是打算等……都不告诉我们?”
谢红扭头看了时烨一眼,笑了。
“是没打算说。你拉着脸干嘛?!生老病死很正常。”
时烨摇头:“怎么会这么突然……”
“也不突然,挺久了。小半年前开始觉得胸上有结块,不舒服,但那时候跟一乐队在跑巡演,就没及时看。”谢红说了个乐队名字,“那会儿太忙了。”
时烨静了下。
他知道谢红在跟一个巡演,还是主要承办负责人。那个巡演在圈内很有名,毕竟以前没有人做过。有一个团队准备做一次不以收益为目的的全国地级市巡演,初衷是为了宣传摇滚,普及审美,让不同层次、文化程度的人都能看到好的现场摇滚,并且在巡演中帮助他人。
这已经不是巡演了,在圈子里,大家更倾向于把它定位为一场音乐性质的行为艺术。
巡演的性质其实就类似于公益巡演,他们去学校演,去电影院演,去各种各样的地方演,一边演出,一边在贫困地区捐音乐器材,送爱心,捐演出所得。
其实国内有不少人试过这个模式,但有点知名度的乐队都不会选择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也没几个人坚持下来。最重要的是谢红跟的那个团队定了一个很长的周期,他们打算跑遍全国所有市,一站一站的演过去,从生到死地在中国地图上跑一次马拉松,一直演到头发白了,走不动了,死了,病了再停止。
这个项目不会主动终止,只会因为客观的不可抗力被迫终止,比如谢红的癌症。
中国有多大?有多少个市?
那个团队也透露过,按照他们的进度,如果要走完600多个市,保守估计,团队大概需要十到二十年,才能结束这场有些乌托邦的演出。巡演所需的工程量太大了,远超想象的大。如果要保证质量,就不能那么走马观花。人需要休息,路程还那么漫长,必要的环节考虑进去后,推算出来的就是这个天数。
所有圈内人看到这个计划的第一反应都会是四个字:天方夜谭。
首先资金就是个致命的问题。做平价巡演本就是一笔赔钱的买卖,不赚钱的事情没那么容易坚持,要是演出开到工作人员饭都吃不上,车票都买不起,那还玩什么?
乐队人员可能会凭着一腔热血跟你做一年,两年,但那么多年……真的不是那么轻松就能承诺的。中国太大了,没有那么容易走完的,巡演需要很多时间精力和钱,谁都会因为热情被磨灭而疲惫。更何况人心是最容易变的,今天会跟着你走,明天就能跟着钱走。
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计划。
谢红这病,其实也就赖这几年跟着操劳巡演才闹出来的。她把livehouse转让了,所有家当都拿出来跟那个乐队一起干,但最后她太累了,倒在了广西,而那个乐队……时烨听说被迫解散,做不下去了。
好像在时烨预料之中。但他不知道怎么跟谢红说,你都病成这样了,值得吗?
你都几岁了?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你要是因为这个走了,我会埋怨你的执着,也埋怨你的理想。
“一提那个巡演我就想骂醒你,”时烨语气像是讥讽,“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去做那个吃力不讨好的巡演。”
他都说不清自己在气什么,就是觉得憋屈,难受。
“一见面就要说这件事,你累不累,能不能照顾下病人的心情?”谢红把烟捻了,“你也别这么看我,好像觉得我是疯子。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时烨摇头:“我觉得你做这些,很讽刺我。”
“我哪有空讽刺你咯,大明星。”谢红耸肩,“我知道很多人不理解我,很多人说我蠢,说我装。我告诉你吧时烨,我其实跟高策是一种人,我们都想改变一些什么,但他用的方式我看不上,我用的方式他也看不上,当时跟他散了,就是因为我知道我们无法说服对方。”
“你到底……”时烨语气激动,“为什么这么执着?不可能成功的,你到那些地方巡演,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摇滚,他们连你拿的是贝斯还是吉他都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有什么意义?!”谢红挑着眼角反问,“就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吉他和贝斯的区别,所以我们做这一切才有意义!凭什么清洁工建筑工人不能听地下丝绒不能听大卫鲍伊,不能听到好的演出?时烨啊,你是红了也飘了,是不是都不知道真实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了?你忘了以前的你,以前的我们了?总有人要站出来试一试改变什么,潜移默化滴水石穿总会有点改变吧?我就是要让普通人感受这些,让他们知道音乐不是可有可无的奢侈品!!”
“改变?你还做梦改变世界?你自己都管不好了你还去管别人?”时烨没忍住朝谢红开始吼,“你管得了那么多人吗?你自己现在什么样子!你他妈都晚期了!!”
谢红的目光直直地送过来,她的眼睛空洞洞的,黑得有些瘆人。
“我想改变点什么,也留下些什么,你应该明白的,我们还在北京的时候你就该明白。”谢红语气淡淡,“人人平等,我爱人人。”
“你几岁了还信这个?”时烨瞪着眼睛,“干嘛为难自己,别人领情吗?有意义吗?”
“我不是为了什么别人,我一直都是为了我自己。钱不钱,名不名的,我都看不上,你也别跟我扯意义,我比你懂。”谢红看着时烨,“时烨,你听好,我是被迫认栽,而不是主动认输,下辈子要是有记忆,我还做这个。”
时烨声音疲惫:“红姐……”
谢红突然喊了他一声:“烨子。”
时烨听到这个称呼一怔,他嘴唇动了下,埋下了头。
他们激情对线的时候盛夏没敢说话。等空气静了会儿,他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走过去握住了时烨的手,另一只手去握住了谢红的。
时烨的手烫,谢红的手冷。
“我是理想主义者,这辈子就是拿来做梦的。”谢红笑得轻松,但眼角有泪,“不必难过,我一点都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