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少年时,便是天下皆知的英秀之才,身有仙骨,容貌整丽,且妙于玄谈,更于诸仙门乃至天下,有那风流美名。专有那等章台女儿,作诗云他,道是:
金作衣裳玉是身,镂月裁云麝兰分。
巫山唱罢鸣琴客,天外流莺枕上闻。
不过林鹤那些风流,自迎娶了邾廷兰之后,倒也收敛甚多;除了一个林墨之外,也未与其他女子有所出。
此刻林宽先带着林墨向林鹤及林夫人问安,将去了何处,所见所闻,略与他们讲了一讲。林夫人听过,没什么言语;林鹤也没什么别的话,只道:“林宽,寅时你来书房见我,此刻我还有与你娘亲有些话说,也不得空,下去吧。”
林宽应了,带着林墨先告退。林墨迈出门去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见林鹤方饮了一口茶,抬起头来,似是看到了自己,却又像是没看见一样,还是一脸淡然,别过头去与林夫人说起话来。
于是林墨便飞快低下了头,紧紧拉住林宽的手,和他一齐出去了。
快到寅时,林宽吩咐林墨好好在自己屋中做每日的功课,不要到处乱跑,自己去林鹤的书房求见。
林鹤那书房名独一斋。安宁林氏仙府奢豪,他这书斋虽大,却将内中前人之陈设都改去,独留笔墨纸砚,几张桌椅,数面书架,简单极了。
那平日里,若不闭关,林鹤多半独留于此,也不愿让人来扰,连林夫人也不例外,只偶尔令弟子等来收拾整理。
林宽入内时,林鹤正立在那桌前,信手翻着半册残卷,见他来到,便道:“来了?”
林宽道:“是……父亲叫我来,是有什么事么?”
林鹤落座,示意他也坐,又问:“伤都好了?”
林宽坐下后,道:“都好了。”
林鹤作沉吟,复又问:“青墟之事如何?”
见林宽略有犹豫神色,他道:“算了,你也不用说了……滟夫人那性情,我是知道的,自视甚高,骄傲过人,不将天下人放在眼内,又任性妄为,纵情放肆,根本理论不通。”
他从前那时候,也算得是个多情不专,沾花惹草之人,对滟夫人那些天真想法与作为,倒也不是不能明白;只不过如今他对人间俗事,情爱纠葛,已不作他想,而滟夫人却是半点不改,这心内也难免唏嘘。
林宽只得道:“其实,滟夫人的心地,也并不算坏吧。”
听到他如此为滟夫人开脱,林鹤又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林宽想了一回,道:“不知……还请父亲明示。”
林鹤便问他:“那我问你,你上一年去巡道印,在滟夫人那里住过一夜;你回来家里,不曾与我以及你娘亲说过,是不是?”
之前不曾提起过,如今忽然问起,自然是有人才告诉了他此事;且林鹤面色虽不改,声音却肃然,内中的意思林宽明白,只得答道:“是,那一夜横波殿中奇花开放,我和六郎有幸得见。”
那一夜确也正是月光花开,滟夫人好意留他看花;夜间还有个林墨和滟十一竟一齐跑出来生事,便是滟夫人自己都觉无奈……这件事在他林宽看来,不过旅途一段小小见闻,未曾与父母详说罢了。
却有林鹤再问他:“那你可知道,在世人看来,你在她那里过的一夜算是什么呢?为了剿灭她青墟的魔蛟,为了她负伤而归,在世人看来,又算是什么呢?”
林宽站起身,行至林鹤面前跪下了。
林鹤问他:“你跪什么?”
抬起头,林宽对林鹤道:“世人说我做错的事,我未做过,自然也无错处;但令两亲劳心不安,却是我之过。”
不独是青墟,便是其他仙府或仙门,留住之事,也是平常;他对滟夫人,与对其他人,皆是一般的平常心,并无半点不同。
至于那魔蛟,不管是在青墟遇见,还是其他任何地方,他林宽遇到,也是要出手的,跟滟夫人,跟青墟皆是无关;负伤也并非是他所愿,如何能关联在一起呢?这些说话也未免太过无聊无情。
由他跪着,林鹤半晌后才道:“等信儿再大些,那巡八门道印之事,交由他去……孟兰因既然道你是麒麟入世,身有仙骨,你就不要再终日外头游荡,还是收收心,好歹想想那修仙问道的正事;也别总带你弟弟出去随便行走,不要叫别人看轻了你,看轻了我们安宁林府。”
自己也就算了,林鹤竟连林墨那名字仿佛都不想多提,林宽欲言又止,却又听林鹤一作长叹。
见林宽看他,他便道:“我做错的,实在已经太多……为人一生,小心谨慎,总是无错。”
不能确知林鹤说自己做错的到底是何事,但不管是哪一件,林宽也无旁言以对,只能点头。
但他想了想,还是坚持道:“我曾与您说过,要送六郎这三年升山往返,这件事,还请父亲成全。”
就算是对着亲弟,林宽也不愿做失信之人。林鹤知晓,如今看他那端正眉目,泰然神情,委实认真,便也只道:“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