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宽观他神色,听他说话,就知道他分明是知道林信不怀好意的,却偏跟过来……这孩子在人后,只管自己叫大哥或哥哥,管林惠叫阿姐,又嫌林信及林敏对他不友善,皆是直呼其名。
便是林宽也觉奇怪,就这么个瘦瘦小小的毛孩子,怎么就是如此聪明过头,那心肠又古怪极了。
林宽便又问他:“那三郎打你疼吗?”
林墨嘻嘻一笑,道:“一点都不疼。”
林宽心道果然,又问他:“是了……你明明觉得不疼,也能躲开;可是因为看见我来了,你就不躲,还哭,就是想我看见,教训三郎不是?”
林墨拍着自己的腿,笑道:“哎呀,什么都瞒不了哥哥!”
林宽捏他鼻子,回以笑骂:“就你鬼点子最多……可是我们是亲兄弟,三郎是有诸多不对,但你这样也不好。”
林墨立刻就有些不高兴了,嗡声嗡气道:“他先欺负我的,大哥你还说我?”
林宽也无奈,松开了手,想了一想,最后怜爱道:“六郎,三郎欺负你,当然是他不对,但你却不能不存些好心;而且你平时那些刁话还少吗?你越倔,人家就越气,这也平常;况且这世间很多事,不是光用对错好坏来论定的,要怀有初心不忘又要审时度势,可真是难极了……一切皆在矛盾、舍得之间,我知道你现在不能明白,不过等你长大,自然就会明白了。”
林墨虽然聪明,但对这番话也听得是半解半不解,便先拍拍自己身上的灰,站起来拉住林宽的袖子问:“哥哥的学问太多了,话也特别长……我倒要问哥哥,要是有人欺负你,你怎么办?”
林宽奇道:“并没有人欺负我呀。”
林墨倔强:“如果有呢?”
林宽答道:“那也要冷静下来,先讲道理。”
林墨又问:“那如果对方不讲道理呢?”
林宽道:“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揍他,往死里揍试试,说不定有用。”
林墨沉默了一下,再度发问道:“哥哥,那除了林信和林敏之外有人欺负我,又怎么办?”
林宽道:“这个嘛……凭我们六郎的本事,教他做个人吧。”
林墨想想,皱眉道:“要是我打不过人家呢?”
林宽笑了,把他的剑比给林墨看:“那大哥替你教他做人。”
林墨先是高兴,然后又觉哪儿怪怪的,想了一想,明白了过来,于是道:“那不是和我想的做的也差不多……不对呀,大哥,你不是麒麟入世,要慈悲为怀吗?”
林宽笑了,不答这话,却道:“别尽说傻话了,我们一起去见娘亲吧?”
林墨点点头,面上却露出了一点古怪的神色,林宽觉得他心里其实是有些畏惧。
他们兄妹几人中,林信最像父亲,得林夫人疼爱最多;而对林墨……林宽也知他娘亲毕竟非是圣人,心内有怨,不愿对夫君发作,但对林墨自然是淡些。
想及此处,林宽心念一动,把他抱起来,一面走一面问他道:“六郎啊,哥哥带你出门去巡道印,也送你去晋临升山好不好?”
反正林信也是要去晋临的,说不定得那学宫内的诸位先生严格管教,倒把这两个小冤家管好了呢?
林墨想了想,却是把头埋在林宽肩上,闷声道:“不读,不喜欢。我只想和哥哥和阿姐在一块,别人都不喜欢我,我才不想自讨没趣!”
他觉得自己说的是真话,但林宽却道:“少胡说八道。你要是不读书,不上进,别人才不喜欢你呢!”
那时候,林宽心里就作定了主意,一定要让两亲统同意此事;也亏得他坚决,才能当真送林墨来此。
想及那天林墨的模样,林宽回望那孟氏仙府及学宫所在,长叹一声,这才转身下山走了。
孟氏仙门治下的晋临城,与林氏所居的安宁城不相邻,风土人情也大有不同。那安宁城四季如春,晋临则四季分明,夏有凉风冬有雪。
林宽爱这雪色,信步行在路上,忽见前方驷马高车,被人团团围住,喧哗不已。
他走近一看,只见他母亲那驾赤幄朱绸八宝车正停在路旁。
林夫人出身禹州邾氏仙门,那邾氏素有金针妙手,能济天下的美名;这车正是她陪嫁之物,纱幔绣穿枝花纹,车身缀以珠玉璎珞,华美非凡,雍容富贵。
林宽皱眉拨开人群,正看见林信越众而立,身披着一件猩红羽毛缎斗篷,手中抱着金螭梅花袖炉,一身暖香薰薰撩人。
小小的少年,偏生得面容端正,望之俨然。
他身后跟着的,正是林夫人最得力的贴身婢女芳苓。
林宽也知他这弟弟自幼最得父母宠爱,来这晋临升山,林夫人不便前来,却也要派自己最信任的婢女来相送,一路妥帖照料。
因天上飞着细雪,此刻芳苓已为林信撑起了一把大伞,二人皆在伞下,冷冷地瞧着地上一个正在挨林氏弟子们拳打脚踢的少年。
林宽无奈,快步走上前去,道:“住手。”
声音虽缓,其中威严却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