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林墨方才白说了那么多话,那季朝云自要向邾伯尧解释请求,林墨却已是脸色一变,拍案而起。
“邾伯尧!”他厉声道:“从前你也拿这话搪塞我,今日又来!当日我怎么答你,今日便怎么答你,你还要我重复一遍吗?!”
他露出如此怒容,季朝云忆起邾伯尧所言“又是林墨”的字眼,立刻生疑;而邾伯尧静默,看林墨神情,也不像作假,便道:“原来如此。”
又道:“原来如此。”
他一连说了两遍,甚是奇怪;那林墨也不作答,邾伯尧却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真的取了他那常备的医箱,自去救人。
林墨与季朝云也忙跟随过去。
但见邾伯尧救治桃漪,正如其所言,其实不难,那诸般灵药与金针,也是不吝。
以金针将那体内毒氛尽数逼迫而出,指凝真力点其周身气穴,助导其气脉灵识通顺……不过一炷香时间,诸事已毕,邾伯尧把验脉象,全数归于平顺,于是又喂她服下两粒丹丸,这才站起身来。
看着简单,其实也耗费他许多精神与内力,只是他那性情,不愿说道半句;可林墨却拉住他,不让他走:“这就完了?”
林墨也不是怀疑,只觉他与季朝云、季凝芳对桃漪这伤症半点办法都没有,这邾家人治起来也太快了些吧?
邾伯尧拂开他的手:“术业专攻,你不信我?”
林墨看一眼桃漪,似有转醒迹象,忙道:“不是不是,我信你。”
那邾伯尧走了两步,却又停下了。回头看林墨正在关切看那桃漪,他那心内是说不出的郁抑。
当年不论邾琳琅如何追求林墨,林墨总是冷淡对应,一尽拂拒;可他对这个相貌平平的凡俗女子,却是如此关切……邾伯尧怎能不恼?
可他,又何资格来恼林墨?
他与邾琳琅年岁相差略多,那邾琳琅是父母老来得女,又生来明丽动人,聪明绝顶,自然甚得两亲欢心,视为掌上明珠;也许是他看自己的妹妹,一样偏心,又或者不愿多想,觉她只是小女儿家,有些刁钻脾气,古怪心肠,还偏偏只衷情眼前这林六郎一人。
都知林墨是林鹤与外间女子所生,且众人都不知道他那生母游梦余,姓名古怪,是什么出身或又有什么内情;但不论如何,这天下并没有游之一姓的仙府名门,细论出身,还算是他林墨高攀了。
话虽如此,林墨毕竟与他五名兄姐一样,也是安宁林氏之后,又身有仙骨;最要紧的是……邾琳琅喜欢。
如此一来,将来亲上做亲,仿佛也没什么不好。
但这林墨却可恨,他大约真的一点都不喜欢邾琳琅,莫管周遭人如何提点暗示,他要么装作听不懂,又或者好言拂拒,总而言之,一点回旋余地也无。
他越是拒绝,邾琳琅便越作痴情,最后连邾伯尧也不知道她这是爱意,或者不过占有之欲,亦或本来就二者兼有,不曾有什么区别?
那时,他们这邾氏仙府久居百溪谷中,除林氏外,并不常与其他仙门亲近;也正因此,一时当真无人知道他这好妹妹,一日不肯安分在家,在外面做的是什么勾当,只当是林墨行走天下,眠花宿柳,引得邾琳琅也任性去追。
只道从前骂也骂过,劝也劝过,却是无解,只得由她去了。
直到那后来,先有乌尤花氏覆灭,后有青墟滟氏蒙难,他们禹州邾氏,更加谨慎做人行事;却有人来报,邾琳琅取天下仙门之人内丹一作金丹换骨恶法,为人揭发,且有实证,故此遭天下仙门共同讨伐。
朱廷献及夫人皆是不信,邾伯尧也不肯信。
但是实据呈前,就算邾氏众人都觉天地倒转,也已经阻止不这祸事蔓延……邾伯尧之两亲心病骤起,本是医者,却难自医。
邾伯尧代其父行门主之职,做的头一件事便是不问两亲,自作丹书,以告天下仙门。书曰:
我禹州邾氏,承先祖之庭训,金针凭妙手,以仁修自身,悟杏林奥诀,佑黎民苍生。此番不幸,有不肖女叛离家门,罔害忠良;其身不敬不正,其行不仁不义,诸般罪责,罄竹难书,天理难容。
即日,禹州邾氏削此不肖子弟琳琅名籍,愿与天下仙门共诛之!
他不问父母,自作主张,那两亲得知后,皆是垂泪谩骂,不进饮食汤药,也不要他再行针医治;复又辱及林墨,将邾琳琅那诸般荒唐行径,尽数归罪在林墨身上,说是林六郎无行无德,不行正途,败坏勾引,才致邾琳琅也变恶徒。
后来,这些话不知经谁传扬了出去。
再后来,世人皆道,邾琳琅独慕林墨一人,而那林墨出身仙门世家,却偏身入诡道;且只见其不务正业,修为却日见强绝……岂不是正应了金丹换骨之事?
世间人心,平地亦起波澜,何况那时?
这番话虽无实据,又碍于安宁林氏之声威不敢明言,但众人却仍是在背地里,说得有鼻子有眼,传得是沸沸扬扬;而说得越多,听起来便越像是真的,于是无人不信,无人不传,真像是坐实了那林墨之罪状。
正所谓人言畏畏,这世间事,莫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