滟九看着他,扬起了眉毛。
“取我双眼的人是你,害我因此丧命的也是你,让我为求自保双手奉上这刀的还是你,”杜修远恨道:“你现在来扮好人不嫌太迟么——”
说到这里,人已经被莳芳扼住脖子,说不出话了。
她不愧是此间侍奉之人,明明看起来不过和杜修远一般年纪,身量也差不多,却有修为高深,内力强横,与她的主人一般,不可貌相。
莳芳没甚表情地看着杜修远,五指扣得更紧:“城主,我看他真的是想死呀!”
眼看杜修远双脚离地,滟九唤道:“莳芳。”
莳芳不肯依从:“城主!这小子犯禁,已经是第二回了!”
胜玉也道:“就是!”
滟九看他一眼,他便噤声了;滟九又看向莳芳,柔声道:“那我的话,是不是也要和你说两回?”
莳芳脸色一变,气得将杜修远丢到地上,转身回到了滟九身旁,眼神依旧愤愤不平。
杜修远从地上爬起来,又听滟九对他道:“杜修远,你是不是傻?”
他一愣。
滟九轻蔑道:“取你双眼的是我又如何?你怎么不怪自己学艺不精躲避不开?又或识人不明?天下仙门这么多,你去谁家不好,偏拜进个恶心死人的虞城陆氏?更何况杀你的人不是我,要你这破刀的人也不是我,你胆子倒大,敢都怪在我头上?”
又骂周未:“叫你给我挑几个平头正脸、聪明堪用的人,你挑的这是什么?白有副聪明相,还信那些冤直有报的废话,真真比猪还蠢!”
这刻薄才是真与他的美貌一般惊人,杜修远脸又红了,这次却是被气的。他英才少年,本分勤勉,这辈子都没被人骂过比猪还蠢,一时说不出话,好半天才颤声回道:“你……你根本是强词夺理!”
滟九冷笑:“废话,我就是这幽独城最大的理!你现在也不瞎,有手有脚,要是不服,滚去城东,擂鼓来战!”
他如此恃美行凶,周未忙劝道:“瞧城主这话说的,城主且消消气,我倒觉得修远不错啊……”
这话也不知道是气滟九,还是气杜修远,但观二人面色,仿佛是少年人被气得更厉害些。
滟九又吊着眼嘲道:“我看莳芳说的也对,你这小子是当真不知好歹二字如何!没我开恩,你现在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他说的倒也不假。杜修远一双眼是他废去又赐回,一把刀也是同样;莳芳要取他性命,也是滟九要她住手……没有他开恩容情,这小子还能站在此处大放厥词?
被滟九说破,杜修远深知自己连他的婢女都敌不过,更觉羞愧难当,只得怒道:“反正我宁可再死一次,也不要你施舍!”
说完便屈指举起,想要挖出自己刚恢复的眼睛还给滟九。
明明已觉自己心意已决,那手却抖,一时间下不去手。
滟九看在眼内,好整以暇,继续嘲道:“你既不想要我所赐,那就还我!”又见杜修远手举至眼前,却不停颤抖,忍不住地讽笑:“怎么,又舍不得了?还是等着我叫你住手呀?”
被他如此三番四次嘲弄,杜修远已是怒极,心意坚决,双指猛然向目中一扣。不料他快,还有人比他更快,竟然是那身旁周未,翻手作刀,恰劈在他颈后。
杜修远立刻倒了下去,再次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滟九不作表情,只道:“妙哉奇哉怪哉……周先生跟我说弃武从文,今天竟然出手了。”
那一日林墨与季朝云来闹,这死瞎子在背后藏头露尾,半点力气也不肯使;今天居然出手救下这杜修远,可谓奇事。
周未道:“我却也没骗城主什么,说一心从文也是真;再多说句实话,修远是死是活,于我倒没什么要紧,此番出手皆是为了城主,免得城主今天一番心血白费,日后又拿大家撒气。”
滟九发出一声夸张的嗤笑,却听得周未又道:“城主向来如此,轻易便为一件事或一个人劳师动众,又偏爱说些言不由衷的狠话,我们都已经惯了;修远却是初来乍到,摸不清楚城主这点脾气,故此才冒犯了城主。”
滟九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周未继续劝他:“城主,修远毕竟年轻,让我带回去骂一顿也就是了,”又道:“哎呀,城主为他磨牙动气,实在是使不得!”
胜玉在旁,听完这番说话,忍不住提醒:“周先生,城主气的好像是你呀!”
周未一脸恍然大悟:“哦?”又笑道:“城主哪一日不气我?想来城主也已经习惯了。”
小心翼翼观察滟九的神色,又看周未,最后胜玉道:“周先生,您还是快走吧!”
这位周先生非人非鬼,当真的与众不同,万事通晓,本领大得很;当然,他最有本事的地方还在别处:想来他也好,莳芳也罢,大家对生气的城主,皆是又爱又惧,又敬又怕;唯有周未,最擅把城主气个半死,然后躲得飞快……不然只怕城主不是天天要骂人,而是要天天杀人了。
比如此刻,就见周未一笑,当真行礼告退,竟是不等滟九首肯,把个杜修远也顺便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