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事人慕相歌正襟危坐闭唇微笑,幼小的身板被重金沉玉压着,看着就让人心疼,可她仍咬唇端坐、脊背笔直。
末了终于受不住,偏头轻声恳求身边的奶娘说:“刑姑姑,我想回去了。”
“还请小姐耐候。”刑奴绷着脸,正色道。
“可是我想母亲了……我好累……”
“夫人平日怎么教嫡小姐的,您还记得吗?”
刑奴神情严峻,加重“嫡”字,以让她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慕相歌无奈,只得再次压下满身倦意,端正姿容谨言慎行。
这时舞宴已经热火朝天步入高潮,只见场上舞娘站成两列相对而望,暗送秋波脉脉含情,让人心神荡漾。
突然,原本婉转悠扬的筝乐却顷刻换了曲调,激烈昂扬如雄师过江,刹那间如血流如注金甲曜日,金戈铁马气吞山河,蹄下尘土飞扬,让人心潮滂湃——
舞姬昂首扬袖,飞舞的云袖间百绸缭乱,带着凌厉的风声,让人一瞬间以为是万箭齐发、直冲云霄!
曲终乐息,舞姬大汗淋漓,俯拜宾主。
掌声如雷,却是难得的钦佩折服:“慕府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小小舞姬都堪比那禁军兵卒!”
慕政对此也是出乎意外,却不动声色,只笑道:“来人,赏!”
“大人当真要赏吗?”慕奴请示道。
慕政看出端倪,扬眉,问:“怎么回事?”
“老奴斗胆,此舞是听雨院的燕氏所筹备。”慕槿回道。
慕府众人闻之,大惊失色。
这已废的燕氏,是慕国公的逆鳞,自多年前不知因何被大人贬至听雨院,就从此失了恩宠。便是燕氏诞下麟儿,大人都竟是漠不关心。曾有人妄议这位幼儿的身世,却被大人知晓后怒斩其舌驱逐出府,至此再无人敢提及燕氏。
果见随着一个掉落的酒杯,不动如山的慕国公也瞬间变色,他极力压制掩饰着,最后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说:“哦?”
“燕氏当年忤逆大人,悔不当初,年年月月以泪洗面忏
悔罪责,日日以香焚身、跪拜神佛以求大人安康……奴婢想燕氏是真的知错悔改了。”
慕槿是慕府的老人,在慕国公未封官拜相时就忠心耿耿地侍候着他,恩赐主姓是为奴婢者何等荣耀,整个慕府,也就她敢为燕氏求情了吧!
慕政不语,百官都识趣地称事告辞了。
掉落的酒杯已停下了翻滚,静静在地上躺着,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慕政沉吟了一会,说:“让她回去吧。”
“大人容禀!”这时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个小女孩,扑通一声就跪到了慕政的脚下。
“请大人宽恕我娘亲吧!”女孩抬起头,一行清泪缓缓划过面庞,如朝露清新似出水芙蓉,稚嫩的脸蛋却是姣好的美人胚子,我见犹怜。这副眉眼,隐隐有当年燕氏冰肌玉骨风华绝代的影子。
大夫人楚央终是按捺不住,起身冷喝道:“大胆贱奴,胆大妄为!今天是什么日子,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你等放肆?”
燕知跪拜道:“奴婢认罪,只求大人发发善心,救救我的娘亲!”
大夫人拧眉,厌恶之情不言而喻,正想命令侍卫将她拖下去,却是慕政开口,问燕知:“你是燕氏的女儿?”
是问句,亦是肯定句。
“回大人,是。”
“你叫我宽恕她……你母亲人呢?”
燕知突然重重磕头,落地有声,恳求道:“求大人救救我的娘亲,救救她!”
慕政皱眉道:“你且起来,细细说明。”
燕知抬起头,额头青肿带着淤血,想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一时竟哇哇痛哭起来。
众人听着心烦,却见大夫人都没有再开口制止,只因慕政竟从高位走下,亲手将燕知扶了起来。
慕槿适时说道:“刚才老奴见燕氏面色不佳,想必是忙乎酒宴菜肴累着了。奴婢劝她回去歇息,她却说这次家宴您极为重视,说什么也要为您分忧……最后的舞宴古筝配乐也是燕氏弹奏的,那一曲《沙场折》本就极耗体力,再加上燕氏体弱,硬撑着弹奏完最后一个音,竟晕了过去!”
慕政沉吟了一下,淡淡道:“传大夫,去照顾她。”
燕知余光扫到慕政身侧骤然紧握的右手,微微颤抖着。
“求求您,去看看娘亲吧……”燕知抽泣着说,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充满乞求地看着慕政,好像要直直照进他的灵魂深处,“娘亲身患恶疾多年了,一直不得医治,几次恶化吐血,真的快撑不住了……望您念及旧情,垂怜于她……”
燕知说完,就哭晕了过去,好在慕政及时抱住了她,让她没有摔到地上。
慕槿低首,眼下阴影看不清她的神色。
“国公,燕氏既染重疾,是不祥之人,您不宜前去,以免染了晦气……误了前程。”大夫人暗中推了新宠四夫人一把,四夫人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明眼人都见国公已动恻隐之心,听闻燕氏未遭贬弃前是国公心头的白月光、宠幸异常,若是她此次复宠,是各房都不愿见到的。
“本爵万里前程,是你一个通房说误就误的?”慕政第一次对四夫人动怒,也是第一次的蔑视与贬低。
说罢,慕政就抱着燕知,快步去往听雨院的方向。
路上,慕槿说:“燕氏性命垂危,只想为您做最后一件事情,奴婢这才擅作主张……”
“够了!”慕政喝到,“我不会让她有事的!她一定会没事的!”
慕槿想,大人还是很在意燕氏的。
从一向稳重的大人因她摔落了酒杯,各房都应该清楚这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