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归有些羞恼,这样的羞恼,在岚意面前,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所以格外令人难受。
本来么,家里孩子多,那碗水,怎么都很难端平,相比较那些几乎是把女儿送出去换取自己仕途的爹,裴归觉得,自个儿已经算很不错了。
可是岚意向来在他跟前得理还不饶人,定要把话说得很厉害,做父亲的,面子哪里挂得住。
“你们姊妹俩,都是我的孩子,我当然也记挂你,但你妹妹毕竟是丢了性命,我怎么也要问一问,现在知道了实情,她做错了,而且大错特错,我虽然心痛,但也要说一句她是死不足惜。”顿了顿,他难得示弱一回,“我已经是这个年纪,一次次要承担着孩子们的离去,你多少该体谅一二。”
岚意却也倔,低着头道:“阿爹说的是,我是该体谅您,我的荣欢和我自个儿,就让旁人来体谅吧。”
裴归斥道:“胡闹,又说这种混账话,我问一句,你就有这么多句在等着。荣欢我当然也疼爱得很,也知道你怀着身孕辛苦,但你气也撒了,荣欢的仇也报了,就不能好好的?气着了,还是伤自己的身体。”
最末那句话,岚意知道已经是不善言辞的父亲,能显出的最大的关切了,忍了又忍,她才终于缓和了些许,道:“我知道,阿爹,这些事闹得我不得安生,心绪难免不宁,刚才也是因为觉得您心里只记挂妙晴,才多说了两句,您别计较。”
裴归摆摆手,妙晴亡故给他带来的冲击,纵然还没有消散,他也绝对不会在岚意面前再提起,只说:“做父母的,什么时候真能和孩子计较。”
这话中的道理,岚意懂,也正是因为懂,所以等裴归走后,她有些后悔。
何必要说那些戳人心窝的话呢,明知道裴归最喜欢的女儿,从来都是妙晴,而且逝者已矣,那些恩怨情仇一并被带走,活着的人,相互珍惜才是正理儿。
她对凝芙说:“我这心里慌得很,总觉得这一胎来的不是时候,先前倒还好,现在却总是闹腾,总感觉身体虚得很,引得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凝芙安慰道:“您这些时候思虑过甚,本身就容易影响身体,更遑论还怀着小主子呢,刚好现在也不能出门了,好好地养着,就能养回来。”
岚意又道:“那下次,我若是再对阿爹不尊重,你要提醒我一下,我本不想那样和他说话的。”
凝芙却开始犯嘀咕,“不是奴婢多嘴,实在是老爷方才那么问,也让人寒心,若是先进来问一句,您有没有受伤,再问二小姐如何,您一定不会那样同他说话。”
岚意笑了笑,“父女之间,哪里真会计较那么多呢。我知道阿爹的性子,若不是勤勤恳恳地做事,又真的有能耐,在朝廷里,多半都要受排挤,且我也是因着他是我爹,才敢那么同他讲话。各退一步,就很好了。”
岚意自个儿能想得开,凝芙当然不会再多说什么,只更加尽心地服侍。
到得四月里,已经渐渐入夏,本来是宫妃们开始争奇斗艳的时候,瑛贵妃却陷入了沉寂。
皇帝似乎转了性子,忽然不大看重长福宫了,不仅常常翻恪嫔的牌子,一些老人儿,譬如芳昭仪、琪妃,也常常能得到召见,唯独落下瑛贵妃,连句多余的话,似乎都吝啬给予。
虽然瑛贵妃仍旧可以权理六宫,但很多人看来,失了恩宠又连皇贵妃都挣不上,多半也与人老珠黄有关,这样的时候,就是极好的争宠机会。
瑛贵妃每日看着那些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在她面前晃悠,好些比自己的儿子还要小上几岁,倒不动声色只端着应有的尊贵,不去计较,反而和气地吩咐她们要好好侍奉皇上,谨记贤良,绵延子嗣。
妃嫔们明面上恭恭敬敬地应着,转过身去就笑话她不过是强撑着,心里指不定想着要把其他人都赶出宫去。
当然这么多年下来,瑛贵妃余威犹在,大部分人不论背后怎么说,到面前来,还是老老实实,只有少数的几个,被翻了几天牌子,便觉得自己算得上宠妃了,竟在御花园里嘀咕瑛贵妃的坏话。
女人们凑在一处,从慈康皇后说起,一直说到惠昭仪等人,评头论足好不痛快,言及瑛贵妃,更说她是心狠手辣的女人,还揣测禁城里有数不胜数的冤魂,都出自她的手下。
其实从前有太后盯着,之后又有皇帝十分精明,怎么可能真如她们所说,随随便便就把毒药带进皇宫。
瑛贵妃原是按从前的习惯,给东六宫的几位先帝的太妃送东西,路过隔着朱红的高墙,听到她们讲未央宫的饭食是被加了不干净的东西才导致慈康皇后亡故,如今也算是遭到了报应,心里那股郁结的气,一下就冲了上来。
她看了身边的陈公公一眼,使了个眼色,陈公公知意,带着两个小太监绕过去,把嚼舌根的妃嫔,逮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