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夫人狼狈逃开,那帮闲人又齐齐叫一声:“只差了毫厘。”
还有端着粗瓷碗蹲在河堤上的西岸闲汉,有几个纷纷叫道:“把你几个鸡崽儿,你何不使些力气?”
便有人叫道:“张三家的,你这厮倒是号称西坊有那物件里的第一个,何不教他们?”
李寇心头怒起,这是明摆着欺生了。
他也不与那人们争辩,想起一件玩意儿,于是绕到桥墩下,打开手提箱空间,把他的卧室拉近了,推门往炕头一看,有一个网上买的弹弓果然还在。
那弹弓号称二百步内能打碎猪尿泡,李寇多次试验也只能打出一百五十步去。
他手中掣了弹弓,先试了力道,见弹弓力道未变,便从地上挖出几块泥丸,蹑到桥东侧下,望定那七八个欠打的顽童,正觑着他们解下裤子冲桥下又是扮鬼脸又在挺胸突肚,
这可比直接命中要疼的多,那泥丸既冷又小打出百步的时候怦然炸开,泥星子打在身上,那是一片火烧似的疼!
七八个顽童当时嗷嗷地叫将起来,只见他这个捂着肚子,一个苦着脸,一个先嚎啕大哭起来,一时桥上热闹至极。
李寇并未停歇,他本是个与人为善的。
只是人若与他不善,他便先砸了人的饭碗。
捡起几个石头,李寇望定方才闲话那几个闲汉,百步内也不管打准哪里,只消打在身上便可。
端着碗吃饭的,忽觉手上炙烤似的一疼,那碗当即落下,河堤那么高,落地的碗怎能不碎?
河道里连着三无声脆响,而后便是那闲汉们各自捂着手脸呼痛。
也有桀骜的,瞪着眼指着喝道里破口大骂:“直娘贼,哪个离家的猪狗暗算乃父?”
言毕,嘴上剧痛。
李寇用了河道里的冰块,望定那厮们嘴上便招呼。
他待这泼皮无赖只一招,便是打。
莫道这些是不怕死的,但凡打得他疼了你看他怕不怕死。
所谓不怕死的,大都是未曾真遇到生死选择的。
无非强作声势吓唬人尔。
李寇玩弹弓是一把好手,山里的孩子,自小没有玩具,于是自行车换下来的内胎也成了稀罕,找一个丫字形状的树枝,裁剪两条自行车内胎,再找一块厚布,奢遮些也能找到人造革,取一块两端剪开两个小孔,将内胎条一端扎上,另一端绑在树枝上,一个简单的弹弓也便成了,十数年来,李寇打过百步外的兔子,击毙过百步内的田鼠,一手弹弓神射先打出全村第一神射手的威名。
他只在桥下站着,依着那桥墩支撑,见一个嘴贱的便是抬手一发泥弹,桥下冰多泥多,有用不完的子弹,只消望定那贱人们打去即可。
有人瞧见他在桥墩下弹如雨发,当时叫那闲汉们:“是个小娘养的。”
李寇回头便走,沿着河堤直奔那人脚下,三十步内停下脚,一连十数发泥弹,尽数打在那厮身上,这可是拇指大的泥丸,又冻得生硬,若打在鬓角,是个壮汉也教他打死了。
岸上发一声喊,数人连忙转身便跑,俄而十数人跑,终于闲汉们散尽。
于是有人高声叫道:“你这厮敢得罪我们?”
李寇收好弹弓,怀中取那一摞飞钞,曼声道:“乃父怀揣十万钱,要寻个不要命的,趁夜结果你一条狗命,可够么?”
岸上骇然,指责的老汉也红了面皮支吾着往后退。
生在边城,哪个不知流民如贼多有亡命徒的道理?
果真那厮敢一掷万钱,多的是愿意供他驱驰的好汉。
正这时,自西岸两边奔出数十军卒,并无甲胄,只手持铁头棍,也有提着软索的,奔将过来,劈头盖脸将那西岸的人无论老幼,一股脑先打将过去。
有人喝骂道:“莫不是要请他们上你家吃酒么?”
西岸一片兵荒马乱,有人跑得快,免了军卒们一顿好打,有跑得慢的,只好叫道:“路过,洒家只是路过,饶我一鞭罢?”
军卒们便骂:“把你些猪油蒙了眼的泼才,这里有甚么热闹好瞧?休走看一顿好打。”
东岸此时才有轻轻的笑声,富贵人家们听到喊声,家院们帮闲们乃至于后宅女眷都出来看热闹,见得西岸人仰马翻,他们才都笑了起来。
李寇漠然看着,既不憎恨东岸那些人的嘴脸,也无心怒西岸那些人的不争,心中只是想:“《清明上河图》是北宋风情卷轴,这大观三年春的一个普通清早,一个谁也不会想记录进历史里的清早,这渭州城内河两岸的人家,富者也好贫者也好的日常忽看热闹,这也是北宋的画轴,这样一个宋吹们恨不能举身赴之的宋朝,这样一个宋黑们不屑之至的宋朝,那都是宋朝——我来到了这样一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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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麾下敬之如神明,仇雠畏之如虎狼,所谓帝之壮也。此非为帝所有。吾尝从而游汴河,时帝授校书,不乐,苦中取乐,吾邀而游。是日,正上元,河堤有客舟,堤有汴梁小儿,惯欺生,溺舟子首,帝怒,挟小儿立于堤上,手持护堤柳梢殴之,曰:‘识得惯殴小儿李大否?断奶乎?何示溺器于人?独汝有耶?去,溺断汴河,教官家识得一溺之威,好早早切之,以免溺出个天崩地裂,不然,尔等长成时,纵大禹复生,奈一溺之灾何?’吾奇,于是手记,越十年,方得文忠公家京兆府教谕先生告以大观三年时事,由是,可见帝之奇矣,一溺之怒,竟迈十年尤恨焉,奇哉!人谓帝严厉,少知是人常有戏谑语,吾与后自政和六年始,常为之乐,时有时人中伤,初闻,以为意,再闻,已不复为意矣。”
——李清照《易安手记·国朝卷·上集·三千六百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