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寒的西装湿了一块,没渗进里层,他依旧一动不动站在那,说道:“我本来就不擅长泡茶。”
“你是静不下心。”周江临摇摇头,说道:“可惜了顾先生的茶具。”
周寒把话题拉了回来,道:“您不是专程来喝我泡的茶吧。”
“当然不是,你的水平还不如家里的菲佣。”周江临双手交叠在腿上,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可以无限期休假了,我会把你A国分公司的VP提上来先替你管理一阵,他也熟悉业务。”
周寒并不意外,A国分公司的VP正是周江临的心腹之一,安鋆回去就是为了替他夺权的。
寒晟资本创立以来除了剪彩那天周江临来过,之后就再也没明面上干涉过这边的业务,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这里只是周江临的一个控股子公司,他质疑道:
“我还要代表寒晟资本参加母公司执行董事的选举。”
原计划他这次通过周江临组织的股东大会选举,进到母公司管理层,可周江临改了主意:
“VP会代替你参选。”
他气势不减,问道:“我犯了什么错误,要罢免我?”
“我没有罢免你,我是给你放假。”周江临说话没什么异样,但周寒已经知道他动了怒,即便这样,该问的也要问清楚。
“寒晟资本是我一手建立起来的,您就凭一句话让我走,我不能接受。任何决定都有理由,我既是您的儿子,也是您的下属,我希望您开诚布公地告诉我,我错在哪里。”
周江临面色紧绷,眯起眼睛说道:“你也知道除了下属以外,你还是我儿子?你长大了,还把我当成你的父亲吗?”
周寒沉声说道:“我从没做过愧对您、愧对周家的事情。”
“你还嘴硬!”
周江临站起身“啪”地一声把桌子拍得抖三抖,拿起一叠文件摔在了周寒的脸上,面目狰狞道:“周家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野种?!你居然让那个戏子的孩子姓了周,还上了周家的户口本,你好大的胆子!”
周江临的力道太大,周寒又刻意没有躲,复印纸的边缘像刀子一样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了两道血口子。
他弯腰把纸一张一张捡起来,有户口本复印件,有安音璇在A国签的代孕合同,有宸宸的出生证明和照片。他抚平上面揉皱了的印子,小心翼翼拿在手里,说道:
“周安宸不是野种,是我儿子。”
“你放肆!跪下!”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见到周江临真正发起火来的样子,像一头躁怒的雄狮,大草原上的一切生物都要为之臣服。
他单膝着地,另一腿也屈了下来,第二次跪在了父亲的面前,又是为了同一个人。
周江临怒不可遏,问道:“周家奋斗几十年的产业,就因为你,最后落到个不相干的卑手里。你还敢说你对得起我、对得起周家?”
周寒一字一句道:“我从没有觉得安音璇是卑贱的,相反,我很尊重他,他的身上有令人信服的韧劲,他是靠自己的努力才有了今天的地位。您总说戏子如何,方姨是为什么走的您还记得吗?到现在您还在怪别人不理解您的苦心?是人都有尊严,长久以来有没有被看得起,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你指责我逼走方青怡?”周江临质问道。
“如果您不改变骨子里的成见,方姨就不会再回来。”
“给我滚!”周江临指着门口吼道:“滚!”
周寒起身拿着文件走出了寒晟资本,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周江临绝对没可能轻松放过安音璇。也许星云落入楚千云之手还不是最坏的结果,就怕老周直接去找安音璇的麻烦。
而这么关键的时刻,他却猝不及防地失业了。
安音璇在公司跟陈郡山商量了一下新专辑的事情,吃完晚饭才回家,刚好看见周寒在陪孩子拼乐高。
“老爸!”宸宸抬头叫道,接着又专心致志地干起了手底下的活儿。
安音璇脱了鞋光脚走进客厅,问道:“宸宸是不是要放暑假了?”
周寒指导小家伙搭上了一个屋顶上的零件,说道:“嗯,下礼拜。最后一天要邀请家长共同参加结业舞会,说让在家提前准备一下。”
“怎么准备?家长也要一起跳?”安音璇也坐在了地板上,跟着一起搭。
“应该是在家练习一下舞步,再有就是带些零食水果到班里再办个简单的冷餐会。”周寒递给宸宸最后一个零件,又拧了几根电线上去,一按开关,偌大一座城堡亮了起来,宸宸高兴得又拍手又叫。周寒见阿姨从厨房出来,说道:“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幼儿园,乖。”
宸宸噘着小嘴,依依不舍地跟他们亲吻,被阿姨带去卧室休息了。
安音璇发现了周寒脸上两道印子,食指轻轻摸上去,问道:“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划的。”周寒侧过脸,撑起身又把他拉了起来,说道:“跟我跳支舞?”
他有孩子的事对外是保密的,所以从未接送过宸宸或者参加过家长会,平时都是阿姨或者周寒去。
他歪头问道:“我也要参加?”
周寒用手机连上音响,说道:“我去,你是陪练。”
安音璇问道;“不是还要出去给宸宸买带去学校的零食?”
“等会儿去。”
正当他准备好,音乐声此时响起,“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他笑出了声,说道:“我就知道有古怪。”
周寒耸耸肩道:“幼儿园中班还能跳什么。”
安音璇玩心大起,索性走到周寒面前,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对方牵过他的手,两人跳起了轻盈的舞步。
他一手轻轻搭在宽厚的肩上,另一手与那人十指相扣,他的腰被周寒搂住,两人几乎贴在一起。
“他们在跳圆圈舞呀,跳呀跳呀一二一。”
他抬眼注视周寒,软声问道:
“我们是在跳圆圈舞么?”
“只有两个人的圆圈舞。”周寒拉着他的手向上,一托腰便带他转了一个圈。
“我发现我也不是那么讨厌跳舞了。”他心里没有了以前那种抵触情绪,动作也顺畅了许多。
“可能只是不讨厌跟我跳。”
“是不是太自信了?”他故意问道:“你哪里不一样?”
“小熊小熊点点头呀,点点头呀,一二一;小洋娃娃笑起来啦,笑呀笑呀,一二一。”
周寒眼里全是宠爱,答非所问道:“我是你的小熊,你是我的洋娃娃。”
曲子放完了,他还搂着周寒的脖子不撒手,许久,垂下眼眸,一改之前嬉笑的语气,低声问道:
“星云要开股东大会了,你会站在哪一边?”
这个问题一下子捅破了梦幻的泡影,他今天听陈郡山说明了公司现状,通常他是不参与这些斗争的,肖权会护好这些星云的摇钱树,让他们专注于创作,但这次不一样。
作为保护者的肖权,其地位遭到了威胁。
他了解周寒,寒晟资本立场不明其实就等于不会帮肖权,他只想问个明白,不然怎么对得起这些年受到的倾力帮助。
周寒抱着他的双肩,问道:“如果我告诉你肖权没有胜算,你还会坚定地支持他吗?”
“我会。”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即使被雪藏,也要冒这么大风险吗?”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他感到了一种执念上的矛盾,周寒的强横是他无法改变的,如果逼走肖权是寒晟资本生意上的一步棋,那他又有什么立场让周寒放弃呢,就像他一样不会为了别人而改变事业上的决策,即使这个人是对他很重要的周寒。
理智上知道不能,情感上又做不到,进退两难的他,泪水慢慢堆积在眼底,有些看不清周寒那张冷峻的脸,哽咽道:
“为什么一定要逼走权哥?”
当周寒还掌控实权的时候,安音璇开口恳求,也许他就真的不会动肖权,打消一石二鸟的念头。
但现在他毫无办法,周江临不会管星云的死活,安音璇也跑不掉。他又不能说出真相平添烦恼,只能劝安音璇暂时不要激怒楚千云或是周江临,给他时间,他来想办法。
“谁做星云的老板对你来说有那么大区别吗?”周寒认真道:“你知道我不会害你。”
可在安音璇的眼里,就变成了周寒因为某种原因一定要置肖权于死地,而他无力阻止。
他绝望地说道:“你不会伤害我,可你伤害的都是我在乎的人。”
周寒有苦难言,说道:“你在乎梁绪,你在乎陆悦扬,你甚至可以在乎肖权,但你就是不在乎我。”
在父亲面前不惜违逆顶撞也要百般维护的那个人,是否也对他同样用情?以前他无所谓,但话赶话说到这了,就突然想得到一个答案。
安音璇不语,周寒理智回笼,意识到再这样争吵下去,只能是彼此伤害,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
“我去给宸宸买明天的零食。”
说完便开门出去了,留下安音璇一个人面对宽敞明亮的家,不知所措。
门关上的一刻,他的心尖上突然就空了一块,那是一种陪伴形成的习惯。周寒渗透进了他的生活,像藤蔓缠住了生长的树木,依偎相伴,只能共同开枝散叶,共同凋零枯萎。
想起周寒的背影,他恐惧得要命,害怕周寒从此再不回来,他又要面对最难熬的寂寞与孤独,那种任何事都只有自己一人面对的无助感。
周寒不能走,不能离开我!
这样的念头从心里蹦出来,不断在脑海中叫嚣。
几天前周寒抱着他说有不好的预感,刚刚那双深邃的眼眸看着他时失望的神情,还有离开时那决绝的背影,都让他魂不守舍,引向最坏的猜测。
越想越害怕,他顾不上许多,鞋都未来得及穿就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