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随也知事关重大,今天一早就从客栈出来往雉水城赶,终赶在报喜的官差前赶到了家。
云氏自得了信后一边打发人去叫谢尚一边拿了信了来五福院见老太爷。
老太爷闻信自是笑逐颜开,现正和云氏商量摆流水席请客的事呢,便看到谢尚和红枣进屋。
云氏候谢尚红枣问过安便让丫头春花拿过一个衣包来说道:“尚儿,你且换了这身衣裳试试。”
红枣眼见这回换衣没自己的份不觉眨了眨眼睛,心说:这是个什么情况?
谢尚进里屋换衣服,云氏方才问红枣:“尚儿媳妇,你爹娘身体都好吧?”
红枣道:“都好,娘,我爹娘还让我代问您好……”
头戴飘飘巾、身穿蓝绸衫、脚蹬黑官靴——见惯了金冠玉带锦衫绣袍的谢尚,红枣突然看到做普通儒生打扮,全身上下连个金项圈都没戴的谢尚极不习惯地眨了好几下眼睛,方才确认眼前这个小清新真是谢尚!
所以,红枣看着谢尚改拿红绳系挂在腰间的玉佩一一忍不住吐槽:为了顶门立户,谢尚这是要连日常的穿衣打扮都要重塑吗?
云氏也不大适应一向花团锦族的儿子忽刺一下做素静打扮,她打量良久方才勉强笑道:“看着有点老爷的影子!”
闻言红枣不禁想起上回谢子安穿秀才服饰去她家吃酒骗婚的事,不觉心说:她说她怎么觉得谢尚穿这身别扭呢,感情是她公公先前穿的那身秀才服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总觉得好好的人穿成这样必有阴谋!
老太爷捋着胡须呵呵点头笑道:“嗯,尚儿这么穿看着是有点大人样了!”
谢尚摸摸飘飘巾后的两根飘带犹豫问道:“这两根带子一定要有吗?感觉跟女人梳的辫子似的,好奇怪啊!”
红枣笑倒……
云氏也忍不住笑道:“只有上了年岁的人才不用这个飘带。你还未及弱冠,戴冠巾若是不用飘带,反倒是让人以为你装老成。”
明明就是装老成,红枣心说:偏她婆婆给谢尚装老成都要留心过犹不及,真是心机!
屋里正说笑谢尚的新装,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串锣声。
与唢呐一样,铜锣也是一样上能给王公贵族开道,下能给城隍庙外猴戏开场的神器。
红枣听到锣响正自琢磨是县太爷给她公公贺喜来了,还是她婆婆为摆酒给安排的酒席间的猴戏表演到了时,便见谢尚自椅子上跳起来兴奋问道:“太爷爷,这是不是就您先前讲过的官差报喜的锣声?”
红枣……
老太爷跟着站起身道:“听声音像。尚儿,走,咱们出去瞧瞧!”
“哎!”谢尚上前扶住老太爷一起出屋。
红枣刚想跟着一道走,转念想起先前谢尚的嘱咐便看向云氏。
云氏虽也跟着站起了身,但压根没有出屋的意思。她只吩咐丫头道:“绿茶,你去告诉厨房预备上等酒席招待官差!”
“陶保家的,这官差自府城来,来回一趟要四天,实在不容易。你打听了人数,按一人二十两给准备赏封!”
眼见云氏不出屋,红枣虽然心中好奇得要死,终没有出屋。
谢知遇的殿春院就在五福院的旁边。他也知这两日秋试发榜。
谢知遇刚在家听到锣响,跟谢尚一样都不必派人打听便知是谢子安今科乡试中了,一时间心生惆怅,不觉低声吟道:“满腹文章,满头霜雪,满面潦倒。直至如今,别无功名,一身白衣。
眼见他人高中。最懊恨、自己无缘。几个明年,几番好运,自欺欺人。”
老太爷还在,谢子安中举,谢知遇心中再失意自怜,也不好置身事外,不露面。
叹口气,谢知遇领着儿孙步出家门,看到老太爷和谢尚在头里走着,还得快步跟上,上前强颜欢笑,给老太爷道喜——其实,谢知遇也挺不容易的!
谢尚和谢老太爷、谢知遇等刚走到大门堂,府城过来的四个官差中的一个便就在周围为锣声吸引过来的围观群众的热心提醒下点燃了手里竹竿挑着的鞭炮……
拿铜锣的官差则同时敲响手里的铜锣,高声唱道:“捷报贵府老爷谢讳子安,应本科南直乡试高中第十七名举人。京报连登黄甲!”
如此三遍。
另两个官差则拿糨糊把正张红纸写的喜报贴在门堂的后堂正墙上。
喜报糊好,鞭炮声歇,话音刚落,谢府大门外围观的人无不拱手道贺:“恭喜,恭喜贵府谢老爷高中!”
红枣前世有句俗话,说这人越缺啥吧,就越爱晒啥。这世人也是一样。
这世人普遍文盲,所以就特别看中读书人,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现谢子安中了举,一下子成了读书人里的成功人士,这一街的人便自觉见证了一个文曲星的诞生,当下个个恭喜得那叫一个真心实意,心有荣焉——这是这世没有手机,不能发围脖,不然今天的雉水城热搜十大一准全是谢子安中举的相关话题。
谢尚见状走出大门,站在高高的青石台阶上抱拳向四周做了一个圆揖,然后扬声道:“各位高邻,今科乡试家父侥幸有名,现正在府城赴鹿鸣筵,不能亲谢各位高邻道贺,心中歉疚,故命小子自明儿起摆三天流水席以为致谢,还请各位高邻赏脸光临!”
“不敢,不敢!”
围观群众正拱手推辞谢尚的致歉,忽听说明天谢家开摆流水席当下就炸了,立刻人声鼎沸地答应道:“赏脸,一定赏脸光临!”
想想不对,又嬉笑改口道:“来!三天都来!”
谢尚见状想笑又强行忍住,再次抱拳致谢道:“如此,我谢家明天便扫榻相迎,恭候各位大驾了!”
说完话,谢尚挥挥袖子走了,门外的人却议论开了。
“刚说话的就是谢老爷的儿子,谢大爷吧?好相貌!”
“你不认识他?你怎么会不认识他呢?上个月他成亲,全城人都看他骑马迎亲,你干啥了,没去?”
“我这不是……”
“谢大爷现搀扶的就是谢老太爷吧?等等,让我拜拜!”
“我也拜拜!”
李高地站在人群里,看到周围不少人双手合十给谢家大门内的谢老太爷躬身行礼,不觉奇怪道:“这谢家老太爷虽然长得跟老神仙似的,但也不是神佛啊,怎么这么多人拜呢?”
李高地嗓门一贯洪亮。周围有人听他的声音,抬眼看他虽是一脸沧桑,但身上的绸缎却是难得的好货,而他周围的儿孙也都是一身光鲜,显见得是个乡下的新贵,方好心解说道:“第一,谢老太爷原就是官,而且是二品的大官,比咱们县太爷的品阶还高了足足九品,咱们小民见到他原就应该跪拜!
“第二,则是咱们雉水城谁能有谢老太爷的好福气?”
“高寿、富贵、多子,他一个人全占全了不说,然后他自己做官,儿子做官,这眼见的孙子也要做官了——俗话都说‘人无完人’。可你瞧这谢老太爷,活得有一个缺点吗?这还是普通人吗?”
“谢老太爷,他根本就是咱们雉水城的活神仙啊!”
李高地一听也觉得有道理,然后赶紧地也跟着拜了三拜。
李氏族人见了,少不得也都跟着拜了一回。
那闲人见了点点头,对李高地一家的识趣颇为满意,方又问道:“老伯,我瞧您不似咱们雉水城人。您这一大家子今儿进城是干啥来了?”
“听说谢老爷中了,”李高地得意道:“正好我大孙子今天百日踏街,便来沾沾这谢家的喜气!”
“你孙子,有福气!”闲人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然后便自来熟地凑到王石头身边看了他怀里的李贵中一眼,忍不住笑道:“真是个大胖小子!”
“百日踏街能赶上谢老爷中举喜报,这孩子与文有缘,将来一准是个读书胚子!”
闲人虽然日常地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但察言观色的本事也不小,说吉祥话来自有一套。
李满囤闻言自是喜不自胜,赶紧拿出篮子里的寿桃递过去:“借您吉言了!”
“呦,增百岁!”闲人看那寿桃做得精致,接过去咬了一口,立刻笑道:“这是谢家的寿桃!”
“你们是谢家的亲戚?”
李满囤惊呆了:“这也能看出来?”
闲人笑道:“咱们雉水城只谢家的寿桃里会搁糖腌的桃脯子做馅。”
“甜团子你也有吧,散我几个,我就喜欢谢家厨子做的猪油豆沙馅,特别香!”
李满囤……
谢家送的糕团原就是散人用的,李满囤想着给谁吃不是吃,便把篮子递到闲人面前道:“你喜欢吃啥就拿吧!”
闲人没想到李满囤这么大方,不觉笑道:“那我可就拿了!”
“拿吧!”
那闲人果拿了两个甜团搁手里吃了起来,然后一边吃一边问:“你儿子百日踏街,除了这东街,百岁巷去过没有?”
李满囤:?
闲人一看就明白了,便指点道:“我们雉水城人过百日,除了要来拜这城隍庙外,还要抱着孩子走百岁巷,你一会儿从这条巷子穿过去,然后一直往南走就是百岁巷,你记得抱着孩子从巷头进,巷尾出,然后再走文昌街、青云路过文定桥武定桥拜孔庙和贡院……”
“你抱着孩子这一路走过去,见到的人便都知道你家孩子百日,自会给你儿子增百岁。”
说着话,闲人掏出一把铜板丢在篮子外盖着的布上道:“这个钱给你儿子打百岁锁,贺他长命百岁!”
李满囤没想到这个寿桃甜团是这么个散发,当下对闲人感激不尽,又硬塞了四个甜团给闲人,方同着族人往百岁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