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以。”

中年男人朝他的同事，也就是那位年轻女孩点点头。

她拆开盒子，从中拿出了一副金丝边眼镜，戴在脸上，起初，眼前的景象并没有发生变化，但是，当她看向书店女孩时，发现对方不再是那具没有脸的机器人，而是一个青春可爱的女孩。

她慌乱地摘下眼镜，女孩又变成了没有脸的机器人，当再戴上时，机器人又变成了女孩。

她难过地哭着说：“这就是我儿子眼中的女孩儿吗？”

中年男人安慰道：“节哀顺变，不管怎么说，李想是开心的。”

她擦干眼泪，把眼镜还给他们。

他们走到机器人身边，把它拆卸装走，告辞离开。

“请等等。”

她叫住了他们。

她似乎在进行剧烈的思想挣扎，最后说道：“能，能不能，把她留下？”

她指的是被两人拆卸后装在拖拉箱里的那个机器人。

“您的意思是……”中年男人问道。

她说：“这毕竟是我儿子李想喜欢过的女孩子，虽然她只是一架机器人，但是我想留下她。”

中年男人身边的女同事说：“何女士，如果您要留下，就必须支付相应的……”

中年男人打断她，说：“如果您想要，没有问题，我们可以把她留在这里，多久都行。”

“谢谢。”她说。

两人把拖拉箱打开，把胳膊、脚、头、关节支一一拿出来，很快组装成了一架冰冷的机器人。

中年男人说：“那眼镜也给您吧。”

她说：“……你，你们把眼镜带回去吧。”

“不戴眼镜的话，您看到的就只是这样一具机器人而已。”中年男人说。

“请，请你们把眼镜的数据，修改成……李想吧。”她艰难地说道。

中年男人和女同事同时愣住，半晌后，中年男人醒悟，喉咙里有些梗塞，点头道：“好，明天一早就给您送过来。”

“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那，何女士，我们先走啦。”

“再见。”

他们走了，房间里又只剩下她一个，李想在房间里“睡着了”，他的女朋友，变回了机器人。

客厅的角落，老唱片机里传来歌声，那歌声像极了李想，他唱的是：

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

还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

咫尺远近却无法靠近的那个人

也等着和你相遇

环游的行星怎么可以

拥有你

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

还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

咫尺远近却无法靠近的那个人

要怎么探寻要多么幸运

才敢让你发觉你并不孤寂

当我还可以再跟你飞行

环游是无趣至少可以

陪着你

……

她缓缓坐在躺椅上，又缓缓地躺下，看着陈旧发霉的天花板，随着歌声哼唱道：

这瞬眼的光景最亲密的距离

沿着你皮肤纹理走过曲折手臂

做个梦给你做个梦给你

……

她自言自语道：“我看到了未来，我还有5年时间，与其孤独地生活，不如做个梦给自己。”

楼下的街道上，中年男人和女孩停住脚步，往二楼看了看，接着低头继续步行离开。

经过街对面宽敞明亮的书店时，他们看到一个青春可爱的女孩正在门口迎接小朋友，她的笑容温暖干净，很受大家的喜欢。

这个女孩和李想的女朋友，一模一样。

女孩发现他们，点了点头，继续工作，心不在焉，最终还是没忍住，过来问道：“你们去看他了吗？他还好吗？”

中年男人说：“他已经去世了。”

女孩沉默片刻，涩声说道：“他是个好人。”

中年男人说：“谢谢，你也是。”

女孩转身回到工作岗位，带着哭声的声音传来：“不，我是个坏人。”

中年男人和年轻的女同事注视她的身影，沉默良久。

男人打破沉寂，说：“今天是你第一天入职，我告诉过你，我们这份工作，对客户最大的善意，就是谎言。”

女同事眼睛红红的，点头说：“我会努力的，一定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你有什么想问的？”

“何女士的儿子李想，‘尸体’怎么处理？”

“会有我们的工作人员回收，当然，他们会扮演殡葬人员，按照正常的程序，收殓、梳洗、整装，然后火化。”

“是真的火化吗？”

“也许在别人看来，那只是一架机器人，但是，对何女士来说，那就是她的儿子，对公司来说，那是客户所有思念和情感的聚合体，它已经不是我们的产品，我们必须给予他们人的尊重。”

女同事点头，捧着装有眼镜的盒子说：“那，我们需要修改这副眼镜的数据吗？把这个女孩改成李想。”

“不用了，何女士不知道自己已经戴上了这样一副眼镜，明天我们演好，让她以为自己是刚戴上的，不然她肯定会很伤心。”

女孩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道：“她，她真的是公司最早的客户吗？”

“是啊，她是公司最早的一位客户，也是我的第一个客户，我还记得那天是我入职的第一天，和今天的你一样。一晃，眨眼过去了7年。”

他接着说：“何女士的儿子李想，从小得了先天疾病，18岁的时候病情恶化，没有挺过来，她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悲痛欲绝。那时候，我们公司刚刚起步，知道她的情况后，派我主动找上她，询问是否愿意试用我们的产品。这么多年，在她的帮助下，我们的产品不断得到改进，我们非常感谢她，也非常关心她，今后，我们会尽全力帮助她的。”

“早期产品那么多问题，难道她就没发现她儿子是机器人的事实吗？”

他想到很多解释，比如，每当机器出了问题，他们的工作人员便会扮作医生给李想治病，但是……想来想去，最信服的解释是：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书店门口挂着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报新闻。

“我国出生率已经连续10年同比下降，老龄化问题不断加剧，55岁以上的老年人人口比例上升到50%，超过7亿，70岁以上的老年人人口比例上升到30%，超过4.5亿，无数老年人孤苦无依，独守空巢……”

男人感叹道：“这就是我们这份工作的意义啊，努力吧。”

女孩坚定地说：“是，我一定会努力的。”

【愿世界充满爱，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