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两位皇帝频频拿江南高门世族当眼中钉,已经把他们的心弄寒了。尤其江东人士最是记仇,他们手中有货,南方又有长江为天险,真要不愿意奉召入京,你还不能拿他做什么。
这些世族是无冕之王,虽无官职,却有人望和钱粮。江南富庶,是大楚的后方粮仓。打仗打的就是粮草,是武备,是钱。户部官员又大多是江南士族出身,都跟着太后去了江南,如今长安的户部靠陈家人撑着,连年少的李钊都不得不一天到晚打着算盘夜不能寐,就为了挤出一点钱来打仗,来赈济灾民,来赡养阵亡将士的家人。
通州一地供养不了关中,他们就是认准了小皇帝要坐稳皇位,就必须向他们妥协。
至于晋国公是真的被这些世族施压的无能为力,还是晋国公的势力也怕长安的朝廷秋后算账,谁也不得而知。
就因为这一个提议,楚承平便知道了晋国公虽然是他的堂舅,但他身后之人太多,反倒不能像信国公李茂那样旗帜鲜明的支持自己。
难怪神仙阿姨说李家人是好人,可以信任。在天子危难时挺身而出,却并不挟恩自持,方才是真的可以信任。
楚承平虽然年幼,却有着这个年纪的孩子少有的优点。
他不急,而且他还喜欢思考。
所以在一片大臣“荒谬”的痛斥声中,少帝只是略微思考了下,就对江南来的几位东宫旧属说道:
“此事关系甚大,朕要和众臣商议,你们先行退下,由鸿胪寺礼宾院安置,等朕和众位爱卿商议出了结果,再行宣召。”
少帝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这意思,简直就是在说着还有回转余地了。
几位东宫属官面色轻松许多的出了宣政殿,许多大臣拿各种安危问题说了一遍后,力劝少帝不要以身犯险。
现如今的局面,一个现成的天子比太后要重要的多!
楚承平知道大臣们都不会接受的,匆匆跟着李茂和齐邵就离了宣政殿。亲亲若有所思的跟在“平平”的后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卿也很担心。身为皇帝的禁卫军,若是少帝南下迎接太后,李锐肯定也要一同前往。这夫妻两个在一起没几天,又变成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了。
而且现在局势暧昧,南下有没有危险也不得而知。她既担心孙子,也担心小皇帝。
齐邵和信国公李茂随着楚承平一起去了延英殿。这里是小皇帝上课和学习理政的地方。
进了御书房,楚承平坐在御座上,看着太师和太傅二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
“朕想去。”
亲亲怕神仙奶奶无聊,没有像往常一般站在楚承平身后,而是陪着奶奶站在房间的一角,看着父亲和齐家哥哥两人和楚承平讨论此事。
“奶奶,我也想去。”
“哈?”
顾卿一愣。
“平平可担心他娘了,晚上睡觉都在喊母后呢。”
亲亲和顾卿在说着悄悄话,齐邵在御书房里踱了几步,摇了摇头。
“江道奇和晋国公老谋深算,他们提出这般要求,竟是处处都是陷阱。若陛下只顾着危险,不去迎回太后,陛下便担了一个‘不孝’的罪名。可陛下若是要去,就和世族所说一般,山高水远,世族担心送皇后上京有失,难道朝臣们就不担心陛下南下有失吗?”
“至于世族所要的封赏和官位却是不难。如今幽州汾州死伤惨重,官员多有空缺,洛阳一乱,朝中也有变化,便是给他们一些爵位也无妨,无非就是费些银子罢了。若逼得急了,就封到幽州和汾州去。”
“如今正是秋收的时候,南方这几年风调雨顺,粮草充足,关中既北方诸地却因战乱耽误了耕种,现在有些粮草不济了。若南方不定,一旦发生粮荒,不用外敌入侵,我们自己就要先乱起来。他们便是看着这一点,要挟朝廷就范。”
“欺人太甚!”李茂咬牙切齿。“就算江南世族没有深受皇恩,可北方反贼一旦南下,难道还分你是世族还是平民,是南方还是北方不成!我们以长安为险要,竟是为这些国贼守了国门了!”
“国公大人都说了这帮人是国贼了,难不成还能指望他们讲道理不成。若是世族各个都深明大义,卢氏也就不会把范阳拱手送给反贼啦。”齐邵自己就出身世族,自然知道世族这种庞然大物靠什么活着。
皇恩?能当饭吃吗?
“我看,若是细细谋划,陛下南下迎回太后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中军如今守卫关中门户,不可调回。张致的军队要在北方守卫居庸关,也不可调回。新征的禁卫军仅有三千,都是新兵,无法和晋国公手中的能征善战的军中骁骑相比。西军说是替天子守国门,实际上一直都是驻扎在城中守城,极少主动出击,我看也不足为倚……”齐邵一点一点的分析给皇帝和李茂听。
“齐邵现在好能干啊。”顾卿看着侃侃而谈,挥洒自如的齐邵,忍不住感叹。“想当年,还为了替寒门学子筹生活费而卖灯谜呢。那时候可没这么成熟。”
那几句青涩的“老夫人拿好,老夫人再见”,不知让当时的她多少次一回想就恨不得拿头埋到被子里。
而如今的他,终于已经成长到“国士”的级别了。
“咦,齐太傅还做过生意吗?”
“岂止是做过生意!这孩子不要太精!你知道孔明灯吧?”
“恩,我们家做的嘛。我知道。”
“那我和你说,有一年,齐邵拜访信国公府,想要买这灯的专售之权……”
顾卿闲着蛋疼,索性跟小孙女讲起了当年齐邵各种带领国子监学子发家致富的例子。
齐邵以前在宫中是皇帝的近臣,一天到晚听皇帝和晋国公及众位老臣唇间交锋,已经习惯了那种隐晦而意有所指的说话方式,连说话都没以前那么随意了。
而如今他以“托孤之臣”的身份随侍年纪尚小的少帝,又遇见李国公这么一个说的太隐晦都听不出来的顶头上司,不得不变身成传声筒、人肉翻译机、书记官,拟诏学士等等乱七八糟综合在一起的奇怪角色。
为了能让小皇帝看懂、听懂朝臣们的话,他经常还要捧着折子将这些骈四俪六的东西翻译成大白话说给小皇帝听。后来连楚承平自己都觉得齐太傅太可怜了,上朝的时候直接说自己看不懂他们写的艰涩玩意儿,麻烦众臣上朝的时候写简单点,写的直白点,这才减少了齐邵不少的工作量。
齐邵已经习惯了在这一君一臣前分析透彻明白,省的自己事后还要跟在后面解释。他从各军的将领忠心和可用的可能上分析起,直说到大概能调用的兵马和仪仗,还有沿途可以调出来护驾的府兵云云。
大楚并未失道,这是大楚如今还没有生出极大动乱的原因。无论是江南百姓也好,关中百姓也好,都是发自内心的相信大楚能好起来。洛阳城百姓愿意跟着小皇子一起迁都到长安,便是信任大楚能够给他们一个好的未来。
能替百姓守国门而不是逃跑的皇帝,即使年幼,也值得尊重。
其他各地也是一样。百姓愿意积极缴粮缴税,而且自发收纳北方的难民,都是相信大楚必定能平定乱局。若是小皇帝真的能获得江南世族的支持,再迎回太子妃和太后,民心就会更加倾向于他,得到的支持也会更多。
现在问题就是:
一,皇帝下江南,至少要带几万兵士保护,加上沿途补充的府兵,这些兵从哪里来。
二,皇帝的安全问题怎么保障?怎么能肯定世族不是不怀好意。怎么保证一路上的安全。
顾卿和亲亲闲话已经聊得差不多,亲亲不知道一向温和的齐太傅还会为了胡姬写诗,听得旧事忍不住一阵一阵的发笑。齐邵好生生的在说着国家大事,自家女儿在御书房里嬉闹,
李茂面子下不来台,十分不悦,立刻就熊女儿:
“李湄!我们在聊大事,你再这般无状,我就叫侍者把你叉出去了!”
李湄和顾卿在一起时老忘了别人看不见奶奶,又对国家大事不感兴趣。楚承平对她极好,从来不让她受委屈,养的她有些娇惯了,她狐假虎威惯了,见父亲熊他,立刻眼中含泪,一下子站了起来。
“什么难事让你们商量那么半天!把钧堂兄和堂嫂带来的三万羯人给我,跟练武一样,让我代替陛下去迎回太后就是了!”
“不行!”
齐邵、李茂、顾卿齐齐一愣。
这么快做出反驳的既不是李湄的父亲,也不是李湄的奶奶。
自然,也不会是生性老练的齐邵。
而是坐在御座上的少帝楚承平。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亲亲不知道一向温和的齐太傅还会为了胡姬写诗,听得旧事忍不住一阵一阵的发笑。
齐邵:站着也躺枪,我是为了换门票!
李铭:我被胡姬丢过花,还有口水!
李锐:我……我瞪跑过胡姬。
李钊:……不记得胡姬什么样了,光顾着看万宁去了。
李钧:(人生赢家)我娶了个胡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