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秦默如此颓丧,想来他本以为自己的身世之谜总算可以真相大白,却不曾想他们只是从一个迷宫走到了另一个迷宫的入口。
公仪音一时间觉得有些词穷,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得紧紧握住他凉淡的手,希望借此能给他些安慰。
这时,门外传来仆从通禀的声音。
“九郎,殿下,前头已经摆了饭,宗主请两位移步前厅。”
公仪音有些担忧地看向秦默,迟疑道,“阿默,你可以吗?要不,就说我身体不适先行回府吧?”
秦默勾出一抹笑意,虽然浅淡,眼中却总算有了流光闪烁。
“无碍。”他似想通了一般,长长吐尽心中浊气,面上恢复温润之色,朝公仪音歉意一笑,“阿音,让你担心了。”
公仪音抿着唇瓣摇摇头,眼中的忧色却并未减少半分,“阿默,你真的没事了么?”
秦默默默公仪音的脸颊,“真的没事了。方才只是觉得查了许久的线索突然之间又回到了原点,有些不甘心罢了。但转念一想,有阿音一直陪在我身侧,上苍待我已是不薄,实在没必要再怨天尤人。身世,我会接着查。但就算最终查出来了,也并不能改变什么不是么?所有我又何苦纠结于此呢?”
见秦默当真想通了,公仪音这才长长舒口气,面上也露出了点点明媚的笑意,“你想通了就好,方才可真是吓坏我了。”
本想同他提一提秦衍的事,只是想到秦默方才已经有过一次“惊心动魄”的“意料之外”了,不想他再徒增烦恼,话临到嘴边却又收了回去,只道,“阿默,我们走吧,别让其他人久等了。”
说罢,刚欲起身,手却被秦默一把拉住。
“怎么了阿默?”公仪音诧异转身。
秦默凝望着她,眼中落一片幽深剪影,“阿音,方才阿衍因何为难于你?”
公仪音一怔,有些为难地低了头。
见公仪音这神情,秦默的眉尖蹙了蹙,声音却愈发轻柔起来,“阿音,同我说说可好?”
公仪音心中思忖一番,抬了头道,“我……回帝姬府再跟你说,好吗?”
秦默定定打量了公仪音一瞬,点点头道,“好。”遂不多问,起身牵着她往前厅走去。公仪音舒一口气,转身的瞬间,没有注意到秦默的眸中一闪而过的幽芒。
意料之中的,秦衍称病没有出席午宴。
见此状况,秦默的目色愈发沉了。
相安无事用完午饭,就连王夫人也没有作出什么幺蛾子,只快速吃完饭回房去了,看也不看公仪音和秦默。
两人早已见怪不怪,并不放在心上。
用过午饭,稍稍休整一会,秦默便提出告辞。秦氏宗主和秦君显留不住,亲自送了两人到府门处。
“你们得空多回来看看。”秦氏宗主眸光微闪,眼中万千感慨最后只汇成重逾千斤的一句话。
秦默和公仪音点点头应下,同秦氏宗主和秦君显告了别,转身上了帝姬府的车辇。
阳光如同细碎的金子一般洒在车辇之上,反射着织锦的柔光,熠熠闪烁。牛车的影子倒映在青石板的街上,被阳光拉出老长的影子。
踏着和暖的阳光,秦默和公仪音回到了重华帝姬府。
进了聆音园,阿灵和阿素进来伺候两人换了常服,见两人面色都不大好,识趣地没有多说,行礼后退了出去。
公仪音转目看一眼院中。
院子里中了好些长青的花木,凌霄花架下的秋千上缠绕着的藤蔓上也已发出了新芽,远远望去,一片绿意盎然。有细碎如流金的阳光透过藤蔓洒在秋千之上,一片风和日丽的景象。
这么一对比,顿时觉得房里头憋闷了不少。
她转头看向秦默,“阿默,陪我去院中走走?”
秦默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公仪音径直走到秋千前坐下,秦默刚待绕至她身后替她推这秋千,却见公仪音朝旁挪了挪,一拍身旁的空位道,“阿默,坐我旁边吧。”
秦默笑笑,依言坐了下来,手就势搂住公仪音的纤腰。
公仪音的头轻轻靠在秦默肩头,目光落在院中嶙峋的太白山石山,眼中雾气缭绕,语声幽幽道,“阿默,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生气,你偷偷跑到帝姬府来,当时我们也是这般坐在秋千上说着话的。”
秦默浅浅一笑,“自然记得。当时你从王泓处得知了我同王家有婚约的消息,怒不可遏,还说要同我划清干系呢。”说话间带了丝宠溺的意味。
公仪音想起当时自己的莽撞和心高气傲,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想想这些事仿佛还发生在昨日,掐指一算却也已一年了。
这一年间,发生了太多太多她始料未及的事。这么一想,原来很早之前,事情的发展就因她的重生而有了不一样的发展。
不过好在,身旁的人没有变,她重生一世的意义还在。
公仪音几不可闻地叹口气,挽住秦默的胳膊,目光从太白山石上下移,落到假山下那一汪清泉中摆尾游动的鱼儿之上。
鱼儿游得欢快,漾起一阵阵的涟漪,这般生机勃勃,看得公仪音心头的怅然也消散了几分。
她没有转头,可是她能感到秦默缱绻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连,调整了一番心中混乱的心绪,公仪音终于转头朝秦默望去。
“阿默,关于秦衍……”
秦默长眉一挑,认真的凝视着公仪音的眼眸。
“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默微微皱了眉头,思索了片刻方道,“阿衍性子有些乖张阴沉,偶尔喜欢闯祸,但总得来讲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缺点。不过……阿衍自幼长于……母亲膝下,我却是由祖父亲自抚养长大,是以对他的了解也不过一二。”
公仪音低垂了头,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将秦衍的心思透露给秦默听,毕竟,她也只是根据秦衍的神情推测出来的而已。
万一……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呢?
见公仪音面露犹疑之色,秦默笑笑,“怎么了阿音?为何突然问起阿衍?”
公仪音呐呐道,“我……我不知该不该说?”
秦默面上笑意温润如春风,“阿音在我面前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罢。便是说得不对又有何妨?”
听秦默这般说,公仪音略略定了几分心,想了想开口道,“阿默,我觉得……秦衍对你的感情……似乎不一般……”
秦默一怔,紧紧凝视着公仪音的眉眼,不解道,“阿音这个不一般……做何解?”
公仪音微微红了脸颊,低垂了头道,“也许是我多心,不过……从前我就觉得他对我有莫名的敌意,但也没做多想。今日他找了我谈话,质问我接近你的目的时,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看到了狂热和独占欲……”
她说到后面,有些支支吾吾说不下去了,但以秦默的通透,又如何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面上清和的笑意登时淡了去。
夕阳渐渐西斜,斜晖脉脉,照在太白山石下的清泉上,反射出粼粼波光。水中几尾游鱼的色泽,在温柔的阳光下显得愈发鲜明而夺目。
秦默似被这夺目的光芒和色泽刺痛了双目,闭了闭双眸,压下眼底隐隐升上的雾气。
公仪音抬目看着秦默,不知接下去该如何开口。
秦默同秦衍虽不亲厚,但到底一直把秦衍当弟弟对待,此时乍一听得他对自己起了这么龌龊的情感,心里头一阵压抑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
难怪……难怪他会对公仪音有种莫名的仇视,难怪……那日在清竹园,他会说出那样的话:
“阿兄,她配不上你!”
“阿兄,你怎么能有喜欢的人呢?你不应该有喜欢的人的……”
当时只觉这话有些怪异,现在想来,分明是他心迹的剖明!
时下龙阳断袖之事成风,秦默对此谈不上抵触和不喜。在他看来,感情中没有对错,也无关乎性别。虽不排除大多数人只是狎弄娈童小倌,但也有少部分人是真心相爱的。因此,对于龙阳之癖,他的态度是既不反对也不支持。
可是,不想这种事却骤然之间发生在了自己身上,而且……对他起了异样想法的居然是他一直当嫡亲弟弟对待的秦衍,这让他一时之间如何能接受得了?
顿时,心中恶心之感排山倒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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