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音不敢再耽搁,掏出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泪珠,点点头上了早就候在一旁的软辇。
待她坐稳,软辇稳稳朝承天门行去。
安帝和其他人自然也上了软辇跟在其后,队伍浩浩荡荡,蜿蜒一路。
透过朦胧的喜帕,公仪音静静地打量着宫里的一草一木。明明还是那般熟悉的场景,明明以后也还会再进宫,公仪音却觉得心底涌上一种苍凉而不舍的感觉。
好在,承天门很快就到了。
结亲的喜轿已经停在了宫门处,而秦默,远远能看清他亦是一袭大红喜服,骑下坐着的,竟是南齐罕见的高头大马。
软辇一步步靠近承天门,公仪音眼中的秦默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尽管隔着一层薄薄的喜帕,公仪音不能将秦默看得纤毫分明,可他周身的气韵,依旧让公仪音错不开眼去。有那么一瞬,她真想把喜帕掀开将秦默看个分明。
好在理智占了上风。
公仪音微微一勾唇,不急,洞房花烛夜时,她能看个够呢……脑中刚浮上这个想法,又觉得太不矜持,忙甩甩头抛开了去。
软辇在喜轿前停下,公仪音在阿灵和阿素的搀扶下下了辇。
秦默亦翻身下了马,虽只是个模糊的身影,却能看出动作潇洒利落,举止间娴熟无比。因而比之往日的清雅隽然,今日的秦默,更多了几分飒飒风姿。公仪音不由起了几分纳闷,南齐极少有马匹,秦默这利落的马上功夫,是哪学来的?
她看到了的景象,其他人自然也没有错过。
公仪楚眸色一暗,目光一眨不眨地追随着秦默的动作,心中似能烧出一团火来。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姿容极好,风仪不俗的男儿娶的却是公仪音?!
她忿忿不甘地攥紧了拳头,盯着公仪音的背影,似乎想将她的后背剜出一个洞来。
皇后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伸手拉起她的手不让她做出什么失控的事来。
秦默走到安帝面前行了礼。
“秦爱卿不用多礼。日后你我便是一家人了,我今日就把重华交给你了,希望你日后能好好待她,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也不要辜负重华对你的情意才是。”说着,拉起一旁公仪音的手放入了秦默的手中。
秦默握紧了公仪音的手,语声掷地有声,“陛下请放心,能娶到重华帝姬,是微臣三世之幸,微臣定会好好珍惜殿下的。”
“好!好!”见秦默态度恳切,安帝亦是龙颜大悦,“时辰不早了,你们该出发了。”
秦默又是朝着安帝一行礼,这才牵着公仪音往喜轿走去。
趁着众人不注意,他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阿音,这一天终于到了。”
他身上幽幽的寒竹香在公仪音鼻尖萦绕,一瞬间生了些不真实感,脚步也有些虚浮起来。好在秦默一直紧紧地搀扶着她,一路送到了喜轿中。
待公仪音坐稳,秦默对着身后之人再行了个礼,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
耳边响起喜娘洪亮的一声“起轿”声,喜轿被稳稳抬了起来,紧接着,公仪音听到前头马儿发出一声嘶鸣,坐下的喜轿也缓缓动了起来。
她端坐轿中,听着奏响的礼乐锣鼓声,一行人渐渐出了宫城。
一出皇宫,耳边的喧嚣声顿时大了起来,围观百姓的议论声不绝于耳,有艳羡,有惊艳。亦有女郎大声叫着秦默的名字,声嘶力竭。
公仪音颇觉有些好笑,车帘隔绝了她的视线,可不用看,她也能想象得到现在秦默的身姿有多迷人。
秦默策马在前,一身剪裁得体做工精致的喜袍,勾勒出他颀长紧致的身材,亦衬得其愈发丰神俊朗。秦默从未着过红色,今日一上身,却是惊艳。大红的色泽映着他白皙如玉的肌肤,眼眸如黑曜石一般明亮而深不见底,气韵里散发出脱俗的风姿。
往日的秦默,是谪仙一般幽凉淡雅的风姿,如荡漾水波间的一轮明月。而今日的他,似乎多了一丝鲜活的烟火气,言笑举止间带了几分三月临花照水的和煦温润,流光四溢,蛊惑人心。
无怪乎人人都看呆了去。
白马金鞍红衣,这样傲然而清俊的身姿成了建邺城中多少女郎心中可望而不可及的执念。便是在很多年之后,仍有人津津有味地道起这场十里红妆迎卿来的盛世婚礼,仍有人忆起秦默飘然如神的马上风华,然后深深叹一口气,叹那样的容颜那样的气韵,叹人间再无此绝色。
公仪音坐在喜轿之中,心“噗通噗通”跳得厉害。重活一世的目的,今日终于实现了!一时高兴地快要喜极而泣。只是方才已经哭过,好不容易才忍下来,可不能再流泪了,否则,上好的妆该全花了。
现在已经没办法补妆了,若是再哭,脸上的妆花了,她就别想美美地出现在秦默面前。公仪音不想这样的情形出现,忙将头朝后仰了仰,将溢出的泪水逼了回去,双手紧紧攥住衣襟,深吸几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不知行了多久,喜轿突然一颠,然后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照理帝姬府还没到才是,怎么现在停了下来?公仪音心有不解,压低了声音问车外的阿灵和阿素。
“殿下,前头有人拦轿。”阿素低声回话,语声中似有些紧张。
拦轿?
公仪音一惊。居然有人来拦轿?
“是什么人?”她压低了声音又问。
“是……”阿素迟疑了一会,似乎在分辨,忽然,她“啊”了一声,语声中满是讶异,“似乎……似乎是王八郎。”
王泓?
公仪音的脸色一变,他怎么会来拦轿?她不会自恋到以为自己的魅力有这么大,明明已经赐婚给了秦默,王泓还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来拦她的喜轿。
那么……这其中一定有别的原因。
她稳下慌乱的心神,凝神听着前方的动静。
果然,秦默清冷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今日是我和重华帝姬大喜之日,王八郎当众拦喜轿,不知有何贵干?!”
他的话语虽然还算客气,但语气中的冷意和厉色足以反映出他此时的心情并不是太好。
“秦九郎,我今日来此,实属无奈。”
秦默冷笑一声,“既是无奈,又何必要来?!”
周围围观群众的议论之声渐渐大了起来,纷纷对着王泓指指点点。王泓一袭青衫,立在迎亲队伍最前面,额上已渗出点点汗珠。
秦默寒凉似雪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身上,明明天气已回暖,他却觉得自己身处寒冬腊月,呼啸的寒风从自己面上凛冽刮过,心底生凉。
他的目光绕过宛如神衹的秦默,落在他身后的大红喜轿之上。
厚重的轿帘隔绝了一切,可是王泓知道,坐在轿中的公仪音一定听到了外头的动静。王泓想象着她此时的表情,是不是两道秀眉微蹙,清亮的雪眸中闪过一丝厌恶?
王泓勾了勾唇,嘴角一抹苦笑。
也罢,让她厌恶,也总好过在她心中什么也没有分量得好。既然自己同她已永远没有可能,那便让她恨自己吧,恨,总好过无视,不是么?
他心中想着这个理由,努力地说服自己。脑海中又浮现出来时母亲声泪俱下求自己来找秦默的模样,母亲是不甘心阿韵死得不明不白,而他自己呢?是不是除了想替阿韵讨回公道之外,心中还存了其他隐秘的念想,所以才答应了母亲的请求,瞒着祖父和外祖父过来了?
“王八郎要再不说话,可别怪秦某不客气了。”秦默的脸色黑得能滴出水来,周身散发出一种肃杀而凛然的气氛,点漆般的眸带着永夜的静,定定地盯着王泓。
王泓被秦默这样凛冽的气韵弄得心绪有些混乱。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抬头看向马上的秦默,沉沉开了口:
“秦九郎,舍妹死得不明不白,还请九郎还舍妹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