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有耳闻。”公仪音这才清冷开了口。
“当年之事,祖父虽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但到底也是有苦衷的,还请殿下体谅些许。”顾晞朝语带歉意。
公仪音对当年顾家和母妃之间的纠葛其实并不了解细节,因而也不好多说。方才只是借此表达一下对顾家这么多年对自己不闻不问的不满罢了,既然意思已经带到,也不矫情多说,点点头道,“都已经过去了,表兄也不必对我感到抱歉。”
顾晞朝舒一口气,笑笑道,“那草民就和家人一道在寒舍恭贺殿下了。”
公仪音也回以一笑,“既然都是一家人,表兄也不用太客气了,唤我无忧便是。”不管母妃和上一辈人有什么恩怨,顾晞朝也不是知情者,所以自己就算有不满,也不该是对他,因而缓和了几分语气,微微弯了眉眼,发自内心地报以一笑。
感到公仪音态度的转变,顾晞朝眸色亮了一亮,刚想趁热打铁再说些什么,余光却瞥到不远处有一人朝这边走来,只得改了主意,勾了勾唇看向公仪音,“好,看来有人要来找无忧了,我就不多加打扰了,改日恭候你的到来。”
公仪音一愣,抬头朝顾晞朝方才眼神瞟去的方向一望,看到的是秦默的身影。转眼朝顾晞朝笑笑,“好,那就下次见了,表兄。”
顾晞朝点点头,大袖翩翩地离开了。
公仪音站在原地未动,看着秦默朝她这边走来。秦默走到她身前停下,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顾晞朝离去的背影,“平白多了个表兄,嗯?”
公仪音睨他一眼,嘻嘻一笑道,“怎么?你连表兄的醋也要吃?”
秦默目光上下打量着她,最后定格在她微微翘起的唇角之上,语意凉淡,“你这表兄,也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的,这样的人我也醋,岂不是自降身份了?”
公仪音只抿唇笑得欢愉。
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模样,秦默忍不住也跟着弯了嘴角,“方才你主上找你,没有说什么吧?”
公仪音摇摇头,“他找我是为了说顾家的事。咱俩的事,那日他便问清我了,都已经赐了婚了,还有什么好问的。”说着,冲秦默眨了眨眼,“倒是我看你祖父……似乎很生气的样子吗?你事先没有知会他?”
秦默不以为意地摊了摊手,“若是提前知会了他,今日这婚就赐不成了,只能打他个措手不及才是,这样他才不会从中阻挠。等到木已成舟,他就算再不满也不能做什么了。”
“可是他到底是宗主,会不会对你在秦氏的地位有所影响?”公仪音看着他,目露担忧之色。
秦默自嘲地笑笑,凉淡的目光往不远处聚集在一起的秦氏族人身上一一扫过,语声带上了些许冷冽,“我在秦氏的地位……他们一直对我身份存疑,就算没有这桩事,也会想方设法寻我的错处。即使祖父想保我,其他人也不见得会同意。与其费尽心力去提防他们时不时的暗算,倒不如我主动将把柄递上去给他们好了。”
听秦默这么一说,公仪音微微心惊,目光四下一扫,压低了声音道,“阿默,你打算……步秦五郎的后尘?”
步秦肃的后尘,就是同秦家决裂了!
秦默带上一缕如春风般和煦的笑意,眼神中微光闪烁看不出心中所想,语声淡淡,“主动同秦家决裂,这种事我不会做,以免被人冠上不忠不孝之名。顶多,是等着祖父一怒之下将我驱逐出族罢了。到时候,还能落得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名声,岂不美哉?”
听得他用这种毫不在意的玩笑口吻说来,公仪音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似嗔非嗔睨秦默一眼,道,“我可不想背上这红颜祸水之名。”
“放心吧。”秦默淡笑地看着他,“阿音就不用替我担心了,你啊,就好好等着做新娘吧。”
听到秦默说起这话,公仪音不由面色一红,清亮如点漆般的眸子转了转。忽然,她想起一事,抬起头略带好奇地看向秦默,“阿默,我们成亲后,你会搬来帝姬府吗?”
前世秦默是住在帝姬府的,可这一世,情况有所不同,如果他不愿意,自己也不会强求,大不了嫁去秦府便是。有她帝姬的身份在,秦府众人也奈何她不得。
“自然。”秦默毫不犹豫的点头,面上带了点点笑意,“秦府水太浊,我可不想你嫁过去还要费神斗这斗那。既然是我主动求娶于你,自然是要安安分分做驸马郎住帝姬府才是。”
听得秦默这般带着玩笑口吻说来,公仪音微微定了心。看来一切都在秦默的掌握之中,之所以不同她细说,想来是顾及着此处人多眼杂,不好多说罢了。
公仪音目光一扫,果然看到许多双眼睛时不时朝他们这边瞅一眼,面上露出好奇而八卦的神色。只是时下男女大防并不重,更何况公仪音和秦默已得安帝亲自赐婚,站在一起说两句话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所以也没人敢说什么。
公仪音看着那些或试探或闪躲的目光,讥讽地勾唇一笑,转头冲秦默眨了眨眼,“好了,等过几天向晚楼再细谈。”
见公仪音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秦默也浅笑着点了点头。
“对了。”公仪音微微侧了侧身子,挡住了一部分不怀好意的目光,“方才我怎么没见到你?你去哪里了?”
听到公仪音问起这事,秦默唇畔笑意淡了淡,用一种低低的只能两个人听到的话说道,“我的人查到宫中有人与当时廖青风死时那份失踪的名单有关,只是线索追踪到这里却断了。我方才便是去处理这事去了。”
一听竟是这事,公仪音神情一凛,“线索断了?可有我能帮到的?”
“现下怕是查不到什么了。过两天向晚楼之约,我再同你细说。”秦默正色道。飘飘小雪落在他的身上,如同给他全身镀上了一层淡然的白光。他负手而立雪中,目光淡然而专注。
公仪音莫名定了心,看着面前的秦默,露出一个灿然的笑颜。
日后她的余生,就要同这个男人一起度过了。一想到这,公仪音原本浮躁而不定的就突然间定了下来。
秦默,余生请多多指教!
两人相视一笑,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心意相通的心照不宣。
雪花飘飘,落在两人的发上和衣上,很快覆了薄薄一层,愈发显得两人带着飘飘仙气,看在众人的眼里只觉般配得紧,一时间艳羡不已。
正当两人深情凝视之时,不远处却传来一声刺破天际的尖叫声。
公仪音和秦默同时一凛,收回目光朝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公仪音竟然觉得这声音同容蓁蓁的有几分相似,顿时皱了眉头,目光往栊梅园一扫,果然没有看到容蓁蓁的踪影,倒是看到了面露急色的叶衣衣。
难道当真是容蓁蓁?
公仪音同秦默对视一眼,朝叶衣衣走去,“表姊,静和表姊呢?”
“方才我便同她分了手,不知道去了哪里。”叶衣衣语带焦急之意,目光频频朝那尖叫声的发源地望去。公仪音同她一道顺着人流往那边赶去,一边走一边问道,“皇姑母呢?”
“母亲方才便回宫歇着了。”
这时,透过重重人群,公仪音果然一眼便瞧见了容蓁蓁的身影,她背对着她们,看不清面上神色,但似乎并没有受伤。
公仪音刚待松口气,却听得秦默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在颤抖!”
不由面色又是一凝,定睛一瞧,果然看到容蓁蓁的肩膀在一耸一耸抖动着。不知为何,公仪音突然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让她自脚底升起一股子凉意。
此时,容蓁蓁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都在对着地上指指点点着什么。
公仪音越发不安起来,示意身后的阿灵阿素上前拨开众人,费力挤到了前头。叶衣衣和秦默也紧紧跟在她身后挤了进来。
公仪音急急拿目光往地上一扫,这一看,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只见冰冷的地上躺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后脑勺对着众人,身上已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花,依稀只能看出原本身上穿着的银红披风,以及掀起的披风一角下的米色袄裙。
而头上簪着的,是一只翠鸟含珠流苏金簪,流苏冷冷地垂在女子的鬓边,虽看不出女子容颜,却愈发显出一抹冰冷的凄凉来。
看着这熟悉的装扮和身形,公仪音心跳一顿。
这……这似乎是王韵?!
她刚要蹲下查个究竟,秦默在她身后悄悄道,“阿音,你现在是重华帝姬,很多双眼睛盯着,让我来。”
公仪音这才蓦然反应过来,伸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侧身给秦默让了条道出来。
秦默快步上前在那女子身旁蹲下,拿起她冰凉的手腕把了把脉,很快又放了下去,面上一抹冷然的神色。
看秦默这幅样子,公仪音愈发觉得手脚冰凉起来,强自克制住颤抖的声音小声问道,“怎么样?”
秦默黯然地摇摇头,抬头看公仪音身边的阿灵和阿素一眼,吩咐道,“你们帮我把她翻过来。”
阿灵和阿素也已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深吸一口气,在地上那女子的两侧蹲了下来,然后一起用力,将女子的身子翻转过来。
女子的脸一露出来,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地上躺着的女子,竟然真的是王韵!
公仪音不可思议地捂住嘴,目光紧紧地盯着地上的王韵已渐渐冰凉的身体,一阵冰冷的寒意蔓延至全身。她压下心中的不适,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王韵的全身,希望能发现什么线索来。
王韵的额头上不知为何破了一个大洞,四周有大量干涸的血迹,洞中仍有少量血迹从中渗出。她面色一片惨白,双目紧闭,脸上混着雪水和泥土,看上去惨不忍睹。
公仪音目光四下一扫,很快发现王韵的头部旁边躺着一块大的石块,石块棱角分明,尖锐处还隐约透出斑斑血迹。
难道……是王韵不小心跌倒在了石块上,才导致了这出惨剧的发生?
她愣愣地看着地上没有半点血色的王韵的尸体,鼻端是混着血腥味的湿冷之气,一阵恶心和反胃的感觉涌了上来。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尸体,却是她第一次见到一个自己熟知的人惨死在自己面前。前一刻,她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后一刻,她却成了躺在雪地里的一具尸体。
虽然公仪音并不喜欢王韵,可看到王韵就这么惨死在了自己面前,心底还是涌上一丝不忍。
她怎么会突然死在了栊梅园里?
这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公仪音不敢往深处想去,余光瞧见秦默沉着脸色站了起来,目光在周围围观的人群面上一扫,然后看向公仪音道,“殿下,请速速派人封锁现场。”
公仪音蓦然回了神,忙指挥阿灵道,“你去叫周围巡逻的羽林卫过来封锁栊梅园,没有我的吩咐不能放任何人出去。”又看向阿素吩咐,“你速速将父皇和皇后请来,另外,让太医也速速过来。”
栊梅园死了人,安帝和皇后自然不能不在场,何况,还有王家的人等着他们去安抚呢。
这么一想,突然想起王家还有人在这里,焦急的目光忙在人群中急切地搜索着。这时,她眼尖地瞧见栊梅园另一角有几人匆匆朝这边赶来。
正是王氏宗主等人!
公仪音心底一沉,看一眼地上王韵的惨状,同秦默对视一眼,对着一旁闻讯赶来维护现场的内侍道,“你们快去将王氏的人拦住!”
内侍得令,匆匆拨开人群迎了上去,将王氏宗主等人拦在了人群之外。
王氏宗主蓦地被人挡住,脸色已经沉得能滴出墨来。他阴冷的目光往内侍身后一扫,很快定格在公仪音和秦默身上,语带不悦道,“殿下这是何意?老臣听说阿韵出了事,急急赶来想看看,殿下为何不放我们过去?”
公仪音在他身后同样面露急色的王泓和王览等人面上一扫,定了定心神,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冷静一些,“王家女郎现在不宜见人,我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还请宗主稍安勿躁。”
他身后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一听,脸色顿时就白了下来,冲着公仪音嚷道,“阿韵怎么了?你们把我的阿韵怎么样了?!”
王氏宗主到底是见过世面之人,隐约从公仪音的话中听出了几分不安。他阴沉的目光往后一扫,看向王泓道,“看好你母亲。”然后又扫了王览一眼,“你跟我来。”
说着,带着王览推开内侍。
内侍本欲再拦,却听得公仪音出声吩咐,“罢了,让他们俩过来。”原来是公仪音听了秦默的意见,知道拦不住这两人了,只得放了他们过来。
王氏宗主和王览分开内侍匆匆上前,也顾不上同公仪音见礼,目光快速地越过公仪音落在她身后的地上。眼神接触到躺在地上的王韵身上时,两人不约而同一愣。
很快,王览倏地反应过来,一把冲上前走到王韵身旁跪了下来,面上早已失了平日的冷静之色,用手摸着王韵额头上的那个洞,压低了声音哽咽道,“阿韵,阿韵你怎么了?!你别吓父亲啊!”
王氏宗主看到这个样子的王韵,面色也登时间惨败如纸,像是经受不住这个打击一般朝后踉跄了一步。
身后的秦默伸手扶了一把。
王氏宗主费力定了身形,目光呆滞地回头看秦默一眼,很快又落在了王韵身上,眼中是一抹隐忍的痛苦之色。
王韵的母亲被王泓拦住,看不清王韵的具体情况,但目光很快落在了王览举起的双手之上。那一抹鲜艳的血色在皑皑雪地中倏地刺痛了她的双眼。
她心底一沉,突然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一把将王泓推开,分开众人挤了上去。
王韵母亲的动作极快,内侍们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她冲到了最前方,拦都拦不住了。与此同时,公仪音看到王韵母亲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王韵,先是一愣,很快“噗通”一声瘫软在王韵身侧,看着面无血色双目紧闭的王韵,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阿韵!”
王韵自然不可能有任何回应。
王韵母亲像是疯魔了一般,将王韵冰凉的尸体抱在怀中,嘴里呢喃自语着,“阿韵,阿韵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母亲,母亲带你回家好不好?!母亲带你回家。你要是不喜欢建邺,母亲带你回琅琊郡。你睁开眼睛看看母亲,看看母亲啊……”她哭得声泪俱下,上气不接下气。
王览也是呆呆地跌坐在一旁,一副受了莫大刺激的模样。
王泓一见这架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待看清眼前的场景时,也是惊呆在了原地,半晌不曾回过神来。
王韵母亲还在嚎啕着,哭声响彻云霄。
这时,一声威严的声音自人群之后传了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群纷纷让开一条路,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脸严肃的安帝和同样面色肃然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