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老人溘然长逝之前,似乎说了一句话,但当时海浪的声音太大,他太过悲伤与愤怒,没有听清楚。
那句话究竟是什么呢?
何霑想了很长时间,某天终于想了起来。
小舟从此逝。
……
……
何公公忽然消失了。
缉事厂再次被搬空,那只镶着金边的马桶也随之不见。
很多缉事厂的官员与密探,缇骑的统领与军士也同时失踪。
没有谁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没有任何线索,各州郡里也没有那些人的踪影。
这件事情震惊了整个赵国,继而震惊了整个天下。
在紧急召开的大朝会上,满朝文武没有人能说得出话来,此事太过离奇,毫无道理。
有些官员甚至在想,难道是缉事厂惹出太多天怒人怨,结果遭了天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多人同时消失,你们居然一点东西都查不到!”
太后愤怒地掀开珠帘,站在那些官员们身前,骂道:“难道哀家就指望你们这些废物治国!”
何霑消失,按道理来说她应该感到轻松,生出无穷喜悦,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是惊怒交加。
尤其是夜深的时候,她想着何霑的离去,更是感到孤清至极。
过了些天,终于查到了些线索,当朝大学士连夜入宫,跪在元宫榻前,向太后低声汇报所得。
整个赵国都知道,在浩瀚平湖的深处盘踞着一股极凶悍的水匪,哪怕朝廷的水师清剿过多次,也没能伤得对方分毫,反而送了不少船只过去。
就在何霑带着缉事厂众人消失之后不久,那股水匪忽然出了平湖,百余艘大船经由水道驶入齐国,然后直入东海,消失无踪。
现在想来,何霑与他的那些下属们当时就应该在那只船队上。
这件事情听着简单,其实不然,何霑不止瞒了朝野多年,更关键的是还完美地利用了赵国与齐国多年修治的水道系统。
更何况那些大船明显用的是齐国方面的技术。
要办成这件事,何霑不知道筹划了多少年时间,为之付出了多少精力。
太后的脸色瞬间苍白,转身看着榻上沉睡的小孩子,沉默了很长时间。
难道你一直都想着离开?还是说这只是你准备的后路,那天夜里对哀家太过失望才用了。
……
……
那个权倾朝野数十年的大太监走了。
对赵国人来说,就像是都城里的皇宫忽然消失了一般。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强烈的恐慌,朝野一片死寂。
流言渐渐传开,确认何公公确实已经离开,而不是如往年那样站在阴影里看着世间、随时可能回来呼风唤雨后,整个国家陷入茫然、空虚的精神状态里。
无数奏章与民间的请愿书如雪花般被送入皇宫,请求朝廷尽快派出大军寻找何公公。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奏章与请愿书变得越来越少,直至没有。
直到盛夏时节,所有人都发现何公公可能确实不会回来了,情势再次为之一变。
无数奏章与民间的请愿书再次如雪花一般送入宫中,只不过这次的内容已经完全不一样。
从官员到百姓,所有人都在指责何公公的弄权无耻、冷酷好杀,之所以离开是因为他与秦国勾结,自知叛国大罪难恕,所以畏罪而逃。
朝廷里的官员都曾经向何公公送过钱,曲意讨好,那么谁才是何公公的走狗?为了分出谁是真正的走狗,当年究竟是谁汪的声音更响,朝堂诸公开始激烈地互相攻击,一时间混乱不堪,丑态百出,直至初冬时节局面才终于稳定下来。
在平稳朝局的过程里,赵太后展现出来了极为优秀的政治智慧与手段。
然后,便是议罪。
朝廷给何霑定了七十四项大罪,除了最常见的那些罪名,还有些奇怪的罪名只怕就连当初的缉事厂也想不出来。
太后看着那些罪状,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再也无法控制住情绪,重重一拍书案,摔断了手里的朱笔。
斑斑红点落在墙,如红梅般好看。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最终太后只批了几条罪名。
主要就是散漫无礼、事君不诚之类。
但不管她批多少条,何霑注定要名垂青史了,当然是恶名。
想到这点,她生出一些歉意。
她来到了御花园,挥手让撑伞的宫女离开,走到那棵栗子树下。
这里是他们曾经站过的地方。
雪落在她的身上。
她看着远方,渐渐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