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樱满脸都觉得烧了起来,讪讪地垂着手立着,不敢说话。
乌拉那拉氏道:“等你红颜迟暮,机心耗尽,你还能凭什么去争宠?姑母问你,宠爱是面子,权势是里子,你要哪一个?”
宠爱与权势,是开在心尖上最惊艳的花,哪一朵,都能艳了浮生,惊了人世。青樱思忖片刻,暗暗下了决心,“青樱贪心,自然希望两者皆得。但若不能,自然是里子最最要紧。”
乌拉那拉氏颔首,“这话还有点出息。人云宫门深似海,立足艰难。何况你又是我的侄女儿,要在后宫立足,只怕更是难上加难。”
青樱被说中心事,愈加低头。片刻,她抬起头来,大声道:“虽然难,但青樱没有退路,只能向前。”
乌拉那拉氏眼中精光一闪,终于露出几分欣慰的神色,缓缓伸出手扶起青樱,“要在后宫立足,恩宠,皇子,固然不可少。但是青樱,你要隐忍,更要狠心。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干净利落,不留把柄。你要爬得高,不是只高一点点。你高一点点,人人都会妒忌你谋害你;可是当你比别人胜出更多,筹谋更远,那么除了屈服和景仰,她们更会畏惧,不敢再害你。”
青樱有些懵懂,乌拉那拉氏看她一眼,并不理会,继续道:“后宫之中,人人都想有所得,不愿有所失。可是青樱,你要明白,当一个人什么都可以舍弃之时,才是她真正无所畏惧之时。”乌拉那拉氏颇为唏嘘,“我的错失,就是太过于在乎后位,在乎先帝的情分,才会落得如此地步。”
青樱若有所悟,“姑母所言,是无欲则刚?”
乌拉那拉氏略略点头,冷然道:“我所能教你的,只有这些了。败军之将的残言片语,你觉得有用就听,无用过耳即忘就是。时候不早,你走吧,惹人注目的话,明朝或许就是死期了。”
青樱起身告退,“青樱先走,将来若是方便,还会再来探望姑母。”
乌拉那拉氏漠然道:“不必了,再见也是彼此麻烦。”
青樱无言,“太后没有说如何处置姑母。姑母安心避居一些时日再说吧。”
乌拉那拉氏扬起下颔,骄傲道:“我是堂堂大清门走进的皇后,难道还要听她处置。还是你自己自求多福吧。”
青樱默默拜别,只身出去。快到殿门口时,乌拉那拉氏忽然唤了一声,“青樱!”那声音似乎有些凄厉,青樱心中一颤,立刻转过头去,乌拉那拉氏凄然欲落泪,“乌拉那拉氏已经出了一个弃妇,再不能出第二个弃妇了!你……”
那是一个女人一生的泣血之言啊!
青樱忍着泪,无比郑重,“青樱明白。”
乌拉那拉氏旋即如常般淡然,慢慢走上凤座,端坐其上,静静道:“你要永远记得,你是乌拉那拉氏的女儿。”
青樱鼻中一酸,只觉无限慨然。宝座之上的乌拉那拉氏早已年华枯衰,却依然风姿端华,不减国母风采。青樱情不自禁拜身下去,叩首三次,转头离去。
阿箬候在长街深处,本是焦急得如猫儿挠心一般,见青樱出来,才松了一口气,“小主,你终于出来了。”
青樱忙问:“没人瞧见吧?”
阿箬点头,“没人。”她急急拿披风兜住青樱,扶住青樱的手往前走。
两人急急忙忙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才觉得提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阿箬才敢问:“老主子突然要见小主,到底是什么事?”
夜风幽幽,吹起飞扬的斗篷,恍若一枝凄惶寻着枝头可以栖落的蝶。青樱缓住脚步,远远望见深冷天际寒星微芒,只觉无尽凄然,低低说:“这……恐怕是我和姑母的最后一面了。”
阿箬大惊,“小主怎么这样说?老主子她……”
青樱含泪道:“姑母的性子怎肯屈居人下,又是折辱自己的人。宁肯玉碎,也绝不瓦全。”
她望着长街幽狭的墨色天空,极目远望,前朝的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犹自热闹非凡,五颜六色的烟花绚烂飞起在紫禁城无边无尽的黑沉夜空里,整个夜空几乎被照得亮如白昼,连一轮明月亦黯然失色。不知哪来的一只寒鸦,怕是被绚丽的烟火受了惊,拍着乌沉沉的翅膀,呀呀地飞远了。
青樱忍不住落泪,俯下身体,朝着景仁宫方向深深拜倒,阿箬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搀住她,“小主,地上的砖凉,您小心身子。”青樱扶住她的手霍然起身,再不回顾。
阿箬悄悄看青樱,只见她神色清冷如霜,脸上再无一点泪痕。天际烟花绚烂缤纷的光彩照过重重赤红宫墙,千回百转照映在她脸上,愈显得她肤色如雪,沉静如冰。
须臾,青樱沉声吩咐,“阿箬,陪我去寿康宫,拜见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