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眼睛有些眯着,目光在柔丽日色的映照下,含了蒙眬而闪烁的笑意。他将她的手合在掌心,动情道:“皇后能放下一己情怀,以朕的江山安稳为重,朕心甚是安慰。”
她低着头,依偎在他身侧,感受着他的掌心握住自己手指的温度。分不清,究竟是他的掌心更凉,还是自己的肌肤更凉。也许只是天气的缘故,他和她的手是一般凉。有那么一瞬,她的心底是难以摒去的绝望,抑也抑不住似的,横冲直撞地漫溢出来。即便是这般肌肤相亲,有着血脉相连的结合,原来也是咫尺天涯,迈不过那一步的距离。
窗外一枝红梅旖旎怒放,皇帝凝眸片刻,眸中如同冰封的湖面,除了彻骨寒意,不见一丝动容之色:“生生死死,花开花落,皆是命数。她心性狠毒,害死了朕的璟兕和六公主,想来老天也不会庇佑!”皇帝停一停,慢慢啜着一碗野鸡崽子酸笋汤,不疾不徐道,“若嘉贵妃真不行了,便叫内务府预备着后事吧。别一时间乱起来,没个着落。”
如懿便也仿若无事一般:“嘉贵妃的后事臣妾可以吩咐内务府去办。左右外头不知道嘉贵妃所作所为,后事必得顾及颜面,还是得给她死后哀荣,别叫旁人生了无谓的揣测。”
皇帝的眉宇间有淡淡的阴翳:“你怀着身孕,别沾染这些不相干的悖晦事。等朕有了打算,交给纯贵妃和愉妃料理便是。”
如懿凝神,笑得一脸婉顺,道:“皇上,嘉贵妃这样病着,她的两位阿哥总养在阿哥所也不成事,总得托了人照管才好。尤其永璇,腿上落了伤,嬷嬷们再细心,怕也照顾得不够周全。”
皇帝随口道:“永珹那个不孝子已经出去了,永璇腿脚不便,永瑆年幼,是该有个养母照顾便好。皇后的意思是……”
如懿道:“阿哥所的事一直是婉嫔帮忙料理着,婉嫔年长无子,人也细心温顺,交由她照顾也是好的。再者……”
皇帝点头道:“也好。他们的生母阴毒不驯,养母是得格外安分的才好。婉嫔虽好,到底还是在这后宫里。朕的意思,是想交由寿康宫的太妃们抚养,让永瑆每日聆听佛音禅语,也好修个好心性。”
皇帝这般说,自然是不欲在宫中时常见到永瑆,才挪去了素日不必相见的太妃们那里。如懿心知皇帝对金玉妍是厌恶到了极处,也不便反驳,只道了会去安排。零星又说了几句皇子们读书的事,皇帝便回了养心殿处理政务。如懿月份渐大,起坐极不方便,便只送了皇帝到殿门口。因着家常,如懿只披了件雍紫毛边的银狐琵琶襟马甲,皇帝含笑替她紧了紧微松的领口,温言道:“今夜是十五月圆之夜,朕会再过来陪你,也陪陪咱们的孩子。”
这顿饭如懿无甚胃口,用完了膳慢慢啜着茶水看着宫女们收拾膳食。
容珮见收拾的宫人们都出去了,方才道:“活该!皇上就早该这么不待见嘉贵妃了,也省得她一副狐媚狠毒的心肠。奴婢看了心里真痛快!”
如懿衔了一丝快意:“待见不待见,原本就在皇上一念之间。”她怔了怔,赤金护甲敲在紫铜手炉上叮当作响,“容珮,本宫会不会也有那一天呢?”
说完,连她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容珮脸都白了,慌忙道:“娘娘,您说什么哪?您是皇后,怎么会和她们一样!”
如懿有些惘然,心下迷迷瞪瞪的,脱口道:“皇后也是女人,也不过是皇上的女人之一。今日待见的,或许也有不待见的一日。”
容珮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急得赤眉白眼道:“皇后娘娘,您是最尊贵的女人,不兴这样胡说的。”
如懿黯然片刻,静静地望着窗外突然乌沉的天空:“天暗下来了呢。”
铅云低垂,暗暗压城,有簌簌的响声扑扑打在檐上。容珮望了几眼,便道:“娘娘,是下小雪了呢。”
如懿这才觉得有些寒意,微微瑟缩道:“是啊!十一月里了,是该下雪了。”
容珮便道:“奴婢去替娘娘换个新手炉暖暖,再加两个炭盆进来。”
如懿点点头,听着外头的雪声沙沙,心里牵挂不已:“你去阅是楼看看,永琪在读书么?若是在,让人给他添些冬衣和手炉。永琪只顾着读书,不在这些事上留心,伺候的奴才怕有不周到的。”
容珮答应着去了。如懿坐在那里,只觉得周身寒浸浸的,便着几个小宫女伺候着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