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张经理灵机一动,假装恼火地训斥道,“你怎么修的网站啊?办事也太差劲了吧,现在又打不开了,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程嘉树心里发虚,小声自省着,“不能啊,一般情况下不会再出问题了呀……”
“少废话,”张经理见这种办法有效,就加重了语气,“你净想当然,我说打不开就是打不开了,你不要找理由搪塞。做事要善始善终,你快过来看看吧,别磨蹭,别让大家都等你!快点啊!”
“好,我立刻过去。”
放下了手机,张经理得意而殷勤地对刘父说:
“他同意回来了。”
“你很聪明啊,”刘父坐在一旁,冷冷地瞥着他,在文件上签了字,顺手把它交给秘书,“叫什么名字?”
张经理喜出望外,连忙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记下他,”刘父轻描淡写地吩咐着身边的人,“给他结清工资,立即辞退。”
张经理的脸变白了,刚刚显露的笑意“刷”地一下消失殆尽。
天色慢慢转为深蓝,酒店的一些员工们陆续下班了。程嘉树到了网络信息部时,总经理迎着他走过来:
“小伙子,辛苦你啦。”
“您别客气。”程嘉树向他问了好,继续往里面走。他看见刘父的时候,愣了愣,觉得他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儿遇到过他,心想:
“我好像见过他,有一点印象,大概是在路上吧。一晚上没睡觉,我的记忆力都变差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一抿唇,冲刘父点点头,笑了笑。
接着,他不声不响地坐在刘敬平身边:
“你怎么在这儿?”
刘敬平正抱着脑袋郁闷着,松开手臂抓住程嘉树:
“你来了?”
“张经理他人呢?”程嘉树伸长脖子,扫视了一圈。
刘敬平气愤地喊道:
“他让你来你就来?你怎么那么听他的话?”
“网站又出问题了啊,我还能不过来处理吗?”
“既然你不肯要工钱,那么网站出不出问题关你什么事?”
“刘敬平!”程嘉树激动地站起身,“做人要有点责任心啊,以为谁都像你那么不负责任呢?你知道你干的这件事连累了多少人吗?不说说你,你就不自觉……我恢复的网站我当然要负责到底,甭管挣没挣到钱,它再出问题我不能坐视不理!”
“知道你有强迫症啦,”刘敬平仰起面孔说,“张经理在骗你呢。网站没事,固若金汤,我用原来的方法根本黑不了,别的途径……呃,也很难。你不是动了源码么?快来告诉我你是怎么搞的……”
“原来你是想和我切磋技术,”程嘉树依然站着,不悦地说,“你挺会演啊,何必让经理吓唬我呢?害得我一路上都在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哪里疏忽了。”
“你不要冤枉好人,我可没骗你,是他自己耍小聪明!”刘敬平试探一句,“你要是气不过,我让我爸开除他好了!”
“别别别!我没生气……当我没说。你他妈心肠也太硬了,我不想和你这种人讨论问题,你自己琢磨吧!”
“切,你也别装逼,”刘敬平翘起二郎腿,“我好歹也是北大的,你个小破清晒什么优越感?”
“是啊,你这么牛,找我干嘛?自己玩儿去!”程嘉树说着就要走。
刘敬平立马软下来,笑嘻嘻地扣住程嘉树的手腕:
“怎么连个玩笑也开不起啊?什么都当真,脾气还这么臭,静雪怎么受得了你?”
程嘉树坐下说:
“刘敬平,这世上再没有人会像你这样,戳我痛处从不留情,而且一针见血分毫不差。”
“那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么?嗯?”刘敬平乌黑而润泽的眼睛凝视着他,“说实话。”
程嘉树静思半天,语声沉闷: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但我曾经是很想和你交朋友的,现在……好了,咱们进入正题吧,我不想白白跑来一趟。”
他们两人坐在一起,面对电脑认真地交谈,时而指着屏幕,时而在键盘上敲几下,有时候他俩头碰着头,显得十足亲密。
刘父坐在他们的斜后方,沉默地注视着这两名年轻人。他一直都在场,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也听着他们的对话。过了一会儿,他不动声色地签了一张支票,递给总经理,朝程嘉树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待他们切磋完毕,刘敬平感叹道:
“程扒皮,我说你怎么会花那么长时间——只让你恢复网站你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这程序烂得一比关你毛事,你费劲改它做什么?你真是完美主义者加强迫症患者!还有,你不晓得自己有多棒吗,你要是从初中开始接触计算机,妥妥的进姚班啊!”
“得了吧,”程嘉树背起书包,“我什么德性我自己清楚,不用你帮我吹。”
总经理走过来,将支票伸到他眼前:
“我们董事长听说你没拿工资,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这是补发的薪酬。”
程嘉树推开他的手,苦笑着指了指刘敬平:
“这都是他搞的鬼,具体什么原因您问他吧。我感谢他的好意,只是这种帮助我的方式我不能接受。我不会收钱的,请您谅解。我只希望他不要再这样捉弄我了,大家都不容易,时间也很宝贵,最好不要自找麻烦。我真的很累,三十多个小时没有睡觉了,不想再陪他折腾了。”
“可是,”总经理强调说,“你也付出了劳动,而且把网站修得这么好,不论从哪方面讲都该得到报酬啊!”
“那也算了,”程嘉树再次推开他的手,看着刘敬平说,“他是我的朋友,帮朋友的忙还要收钱,叫人笑掉大牙。”
刘敬平呆住了,直到程嘉树离开,他也没回过神。刘父望着程嘉树俊逸挺拔而略显疲惫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华灯初上的北京街头,程嘉树满腹心事地慢慢挪动步子。他没有直接回学校,想散散心,整理整理思绪。风有点凉,他裹紧衣服,看到前边的商场就走了进去。
他逛了一会儿才发现这是周末陪女生们来的地方,心念一动,他加快步伐,来到萧静雪试戴项链的珠宝柜台前,盯着那条闪光的项链,凝神良久。
“我真傻,为什么拒绝那笔钱?把煮熟的鸭子放飞了,我也太可笑了吧!”他心想,“程嘉树,你傻透了,怕不是缺心眼吧?为什么执意不肯要钱,哪怕在非常需要的时候?还不是放不下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吗?可要这自尊心有何用,这明明是我不该保留的太过奢侈的东西……谁能想到呢?早上我还那么开心,想着为静雪戴上她喜欢的项链,我可以和她一起分享这份快乐,如今我才明白这只是我的幻想,像泡沫一样容易破碎的幻想。现在我怎么面对她呢?话说回来,他们给我钱,我为什么不要?在我的眼睛里,刘敬平的好心真的被扭曲了吗?不,我不能要,这是唯一的选择了,只有这样我才能和他平等地做朋友……朋友?他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交朋友,可是我们之间有那么大的鸿沟啊。是我放不开吧,始终解不开心里的结,我在奢求一种纯粹的友情吗?不想让别的东西掺进来,不想让纯洁的感情被玷污,我的要求很过分吗?还是我根本做不到,根本不配有……”
他托着清俊的脸,双臂撑在展柜上,出神地欣赏着那些亮晶晶的饰品,继续沉思着:
“刘敬平也是好意啊,可为什么会刺激到我?我内心深处一定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才会有这样失常的反应。别人可以折辱我,无视我,嘲笑我,我都能够忍受,能够不往心里去,但在刘敬平这儿,我就无法容忍了,是因为我不知不觉地把他看成很重要的人了吗?我那么在乎的、牢牢抓住害怕失去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这两天我才深深地认识到,我和他,自从来到人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两个世界,是不可能相遇的。所以我无法理解他,他也不能理解我……唉,我怎么就放不开呢,就不能洒脱一点么。如果能用钱换来静雪的喜悦,何乐而不为?那么纠结干什么呀,胡扯什么朋友,谈什么感情,兴许人家一点儿都不在意,没准还在笑我傻呢。装逼可耻,明明已经很窘迫了还坚持装逼最可耻。程嘉树,你的脑袋被驴踢了!”
他讥讽地一笑,自语道:
“谈感情,真他妈伤钱。”
那名女营业员注意到他看了好一会儿了,面含微笑地说:
“给女朋友买项链吗?想要什么样的?建议您带她来看看,最好本人来试……”
“这个,”程嘉树一指静卧在玻璃柜里的那条项链,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话,“可以分期付款吗?”
营业员惊讶地一抬细眉。
“不好意思啊。”程嘉树笑着道歉,急急慌慌地逃离了柜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