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蓁离开时的笑意有礼而疏远,我想左显自己都知道自己留下了多差的印象。
回到秋光居,他伏在书案上半天没动静,双手捏着本书册罩在了脑袋上。过了好久,他憋闷的怒骂了一声,一把扔掉书册,盛气道:“搞什么!御前赐题我都没怯场过!”
小厮忙捡回书本,弱弱道:“少爷,这御前应答你有的是经验,但风月的事,你还不是第一回么,勿气勿气……”
始终气定神闲在一旁嗑瓜子的桃花眼呵呵直乐:“都快二十了还第一回,早让你们娶个妾室暖暖被窝,享受享受,你们这群国之栋梁啊,真他娘辛苦。”
这不过是一个让左显失意的茶会,我却将它列为第三件大事,因为就是这个茶会,我见到了蔡诗诗口中的顾茂行。
在左显匆匆赶去见沈云蓁的路上时他忽的停下脚步,对一个男子极为谦恭的颔首,唤他“顾伯”。
男子回过身时我惊的从屋顶上站了起来,正是那日我混进左府,无意中撞见的那座青石小院中,闲坐在门槛上数着佛珠的温润男子。
通过左显的眼睛,我得以近距离观察他,八年前的他与如今的模样并没有什么不同,看上去仍是三十五六的年纪。眉宇俊秀,鼻若悬胆,脸庞弧线如刀刻,隐然一股浩然清气,他已过了白元期,比师尊过白元期时还要年轻上十岁。
他的个子比左显还高,极长的头发,不加任何束系,柔顺的垂至脚踝,一身夸张的褐色广袖大袍,外边披着件半臂的月黄۰色长衫,腕上缠着佛珠,看上去有一丝妖娆。
得知左显去见沈钟鸣的孙女后,他也随去了,远远立在湖畔,凝视着水阁上的清秀佳人,他修长的眼睛渐渐眯起,唇角忽而勾起一抹轻如春风的笑意,回头对左显道:“不错的姑娘,你去吧,好好把握。”
年轻清俊的男子脸一红,朝水阁走去,果然,他把冷场这件事把握的好好。
梦里匆匆一月,梦外不知过了多久。我已经绝望,什么沈云蓁,左显,顾茂行,我都不太想去关注了,正因为如此,我白白错过了许多好时机。
这里的一切都在继续,沈云蓁因石千之亲手把她送进大牢而耿耿于怀,近半个月的时间没有理他,石千之这工作狂终于舍得推掉那些繁杂的公务了,每日每夜都守在了沈府门口。
他守在明处,左显守在暗处,嘴巴咬着根木枝,一脸愤慨的瞪着这头大黑熊。
而另一边,左显那几个兄弟,尤其是杨珏和桃花眼,不时自发闹出一堆事情去骚扰石千之。
比如他们不知从哪打听到的,石千之对风晴草过敏,便叫人一筐一筐的挑着来回。但可见石千之对沈云蓁也是真心一片的,顽固的守在那里,寸步不移。
天上气象万变,晴云,乌云,秋雨,朝阳,夕落,星空。
我侧躺,正躺,坐起,站立,趴下,乱滚。
时间飞快,我终于在压抑的绝望中崩溃,放声尖吼,却没有一个人听得到,注意得到。
我四仰八叉的静躺着,雨水穿过我的身体打在房檐琉瓦上,我特别想哭,但生灵没有魄体,更别提眼泪,这滋味与我十六岁之前的一模一样。
心中凄茫苍凉,我从迎华酒楼上跳下,决定就算出不去了,我也要死在杨修夷呆过的地方。
天上落雨,街上却丝毫不减繁华,我四顾茫茫,侧耳倾听着路上任何有关杨府的消息。
在青龙区我是知道的,可是青龙区和长安区隔着好一片长街屋宇,我完全不识路。
但真不知我是怎么想的,我毫无根据的坚信自己和杨修夷心心相印,所以认定凭着直觉一定可以找到杨府。结果我压根忘了如今牵住我神思另一端的人是左显,我凭着所谓的直觉,最后去的地方只能是他现在窝着的沈府。
沈府雅致古朴,同杨家在辞城的别院很像,石千之支着刀坐在台阶下,沈云蓁的一个丫鬟在一旁托腮,手里打着把竹伞。
小丫鬟能说会道,说小姐也是心疼他的,他再多守个几日,小姐一定会原谅他的。说了一堆后,丫鬟忽的喊了他一声“姑爷”,石千之忍俊不禁,咧嘴一笑,这样一个男子气概十足的男人淡笑起来的模样,真是好看到了极点。
我看向抄胸斜立在老树上的左显,他被雨水打了个湿透,心里不定是什么滋味。
听他们聊了一会,我转身走上台阶,打算去看看沈老先生的书房,却不料,就在我踏入沈府的那一瞬,一个苍老慈和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叹息:“田贤侄,你总算是来了。”(未完待续)i861